宫墙内外,银装素裹。
年关将近,宫人们忙着洒扫除尘、挂灯笼、贴窗花,沉寂的宫殿总算添了几分热闹气息。各宫主子也都忙碌起来,裁制新衣、准备年礼、排练节目,人人都想在年宴上博得帝王青睐。
沈清漪却称病闭门不出,连日常请安都免了。
倚梅宫中炭火烧得旺,她只着素色常服,倚在窗边看外面飘落的雪花。手中捧着一个已经有些褪色的香囊——这是入宫前母亲亲手为她缝制的,里面装着沈府的梅花瓣。
“主子,内务府送来了年宴的新衣料子,请您过目。”云袖领着两个小太监进来,手中捧着几匹华丽锦缎。
沈清漪头也不回:“收起来吧,今年年宴,我未必能去。”
云袖会意,命人将料子收入库中,又递上一份清单:“这是各宫送来的年礼,按例都需回礼。德妃娘娘送了一对玉如意,惠妃送的是江南绣屏,安修仪送来药材,敬昭容和丽修媛合送了一幅名家山水...”
“安修仪送药材?”沈清漪微微挑眉,“她倒是会投人所好。”
“听说安修仪病得更重了,近日连床都下不了。”云袖压低声音,“太医说是旧疾复发,但有人传言是...”她没再说下去。
沈清漪眸光微闪,想起那日赏雪宴上安修仪苍白的脸色和躲闪的眼神。德妃借御酒发难,安修仪看似劝阻实则煽风点火,这一切她都记得清楚。
“回礼时多加一份参茸,就说是愿她早日康复。”沈清漪淡淡道,转身从抽屉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把这个混在参茸里。”
云袖接过瓷瓶,面色不变:“这是...”
“不过是些安神补气的药粉,无色无味,与参茸同用无碍。”沈清漪唇角微扬,“只是若与某些特定药材相遇,会产生有趣的反应。”
她要试探,安修仪的病到底是真是假。
云袖会意收好,继续汇报:“皇上命人送来了一批赏赐,比别宫多了三成,说是给主子补身子。其中有一件白狐裘披风,毛色极好。”
沈清漪终于转过身来,眼中有一丝波动:“皇上可还说了什么?”
“只说年关事忙,不得空来看主子,让您好生休养。”云袖顿了顿,“不过送赏的公公私下说,皇上这几日常问起主子的病情,还特意吩咐太医每日来请脉两次。”
沈清漪心中微暖,但随即警醒——帝王的关怀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的。
她想起前几日萧珩来探望时,状似无意间提起南疆局势,问她可听说过某些边境部族。她当时以“深闺女子不知政事”搪塞过去,但心中明白,萧珩心中从未放下防备。
“主子,还有一事。”云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沈府送来家书,说是老夫人和夫人思念成疾,盼着年宴能见您一面。”
沈清漪猛地攥紧手中香囊,指尖发白。入宫大半年来,她与家人只能通过书信往来,祖母年事已高,母亲体弱,不知如今可好。年宴是命妇入宫朝贺的日子,她确实有机会见到祖母和母亲。
“回信给府中,说我一切安好,盼年宴相聚。”她声音微微发颤,很快又恢复平静,“切记,信中不要提我生病的事。”
云袖领命退下后,沈清漪独自走到镜前。镜中女子容颜依旧绝美,但眼中已没了入宫初时的平和从容,取而代之的是深藏的警惕与思虑。她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想起萧珩曾说最爱她这双“清澈如山泉”的眼睛。
若是有一日,他发现这清澈背后隐藏的秘密,又会如何?
“主子,惠妃娘娘来了。”门外突然传来通报声。
沈清漪迅速整理情绪,披上一件外衫,做出病弱姿态:“请进来。”
惠妃带着一身寒气进屋,却笑容温暖如春:“妹妹可好些了?这大冷天的,病着最是难受。”
她示意宫女送上礼盒,“这是我宫里熬的冰糖雪梨膏,最是润肺止咳。”
“劳姐姐挂心,只是小病,将养几日便好。”沈清漪请她坐下,吩咐上茶。
惠妃打量着她,叹道:“妹妹如今圣眷正浓,更要保重身体。年宴在即,皇上定然希望见到妹妹风采依旧。”
沈清漪垂眸浅笑:“年宴上有各位姐姐才艺出众,少我一人也无妨。”
“妹妹说笑了,九嫔之首不出席,岂不惹人非议?”惠妃压低声音,“况且我听说,年宴上皇上准备宣布一些重要决定,可能与立后之事有关。”
沈清漪手中茶盏微微一颤。萧珩登基三年未曾立后,后宫一直由李贵妃、淑妃、德妃共同打理。如今李贵妃已死、淑妃被贬入冷宫,德妃一家独大,惠妃看似温和无争,但能在王府和宫中屹立不倒,绝非简单人物。
“此等大事,自有皇上圣心独断。”沈清漪谨慎回应。
惠妃笑了笑,忽然转变话题:“安修仪病得重,怕是也参加不了年宴了。说起来,她与妹妹差不多同时期病的,真是巧合。”
沈清漪抬眼看她:“姐姐何意?”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宫里病气传染得奇怪。”惠妃意味深长道,“德妃前几日也被诊出心悸之症,需要静养呢。”
沈清漪心中警铃大作。德妃和安修仪同时称病,这绝非巧合。
赏雪宴上的事,她暗中收集的证据都指向德妃,但若德妃早有准备……
“多谢姐姐提醒,我会更加小心。”沈清漪真诚道。
惠妃拍拍她的手:“这后宫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妹妹得宠,自然成为众矢之的。不过——”
她微微一笑,“有时候病着也好,至少能看清许多事。”
送走惠妃后,沈清漪独自沉思良久。
惠妃的提醒不无道理,她称病不出这些日子,确实看到了不少平日起伏被忽略的细节。安修仪的病情、德妃的突然安静、敬昭容和丽修媛的结盟、还有皇上若即若离的态度...
夜幕降临时,萧珩突然驾临倚梅宫。
沈清漪匆忙间只披了件外衣迎接,青丝如瀑垂下,更显病弱娇美。
“臣妾接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萧珩扶起她,眉头微蹙:“手这么凉,还在病中就不要多礼了。”他很自然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暖着,并肩走入内室。
“朕今日得了一盒南海珍珠,想着做成首饰与你相配,就带过来了。”萧珩命人呈上一个精致木盒,里面珍珠个个圆润光泽,价值连城。
沈清漪谢恩后,萧珩又状似无意地问:“年宴在即,清漪可期待?”
“宫中盛宴,自是期待。”沈清漪谨慎回答。
萧把玩着她的长发,漫不经心道:“安修仪病重不能出席,德妃也需静养。今年年宴,就由你协助惠妃打理吧。”
沈清漪心中一震。这是试探还是信任?让她一个入宫不足一年的妃嫔协理年宴,无疑是将她推向风口浪尖。
“臣妾才疏学浅,恐负圣恩。”她委婉推辞。
萧珩却不容拒绝:“朕相信你能做好。”他靠近她,声音低沉,“清漪,朕需要一双眼睛,替朕看清这后宫中的每一个人。”
沈清漪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睛。这一刻,她分不清他是真心信任,还是又在编织另一张试探的网。
“臣妾遵旨。”她最终轻声应下。
萧珩满意地笑了,伸手抚过她的脸颊:“年宴上,会有惊喜给你。”
他离开后,沈清漪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漫天飞雪。手中的南海珍珠冰凉如水,她却感到一股莫名的暖流。无论前路多少荆棘,至少年宴上,她能见到家人了。
夜色深沉,宫灯在雪地上投下斑驳光影。沈清漪没有注意到,远处宫墙下,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正静静注视着倚梅宫的灯火,很快又消失在风雪中。
年关将至,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