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上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如同冬日惊雷,乍响乍逝,最终在帝后无可撼动的默契与雷霆手段下,被迅速平息。喧嚣散尽,杯盘狼藉被宫人悄无声息地收拾干净,唯有坤宁宫内弥漫的安神香清气,丝丝缕缕,抚慰着夜晚的波澜。
萧珩并未即刻返回养心殿处理后续政务,而是亲自携了沈清漪的手,一同乘辇回到了坤宁宫。
踏入温暖如春的内殿,萧珩挥手屏退了所有宫人,只余他们二人。他这才转过身,双手轻轻握住沈清漪的肩头,深邃的目光在她沉静的面容上细细逡巡,仿佛要确认她是否真的毫发无伤。
“今日,受惊了。”他开口,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清漪抬眸,对上他关切的视线,唇角弯起一抹清浅而从容的弧度:“有皇上在,臣妾何惊之有?”她语气平和,并非刻意奉承,而是陈述事实,“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徒惹人笑话罢了。”
萧珩凝视着她清澈沉静的双眼,那里面没有半分后怕与委屈,只有洞悉一切的明澈与掌控全局的淡然。他心中那根因宫宴上“旧情”、“投毒”字眼而骤然绷紧的弦,终于缓缓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熨帖与激赏。
他伸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散发着淡雅发香的鬓边,叹息般低语:“朕知道,这等污糟事本不该扰你清静。只是这些人,竟敢将主意打到你的头上,妄图动摇国本……朕,绝不容忍。”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龙涎香独有的雍容气息。沈清漪依偎着他,能感受到他胸腔内平稳有力的心跳,以及话语中那份毫不掩饰的维护与怒意。
“臣妾明白。”沈清漪轻声应道,声音透过衣料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正因皇上待臣妾信任深厚,臣妾才更不能被这等拙劣伎俩所伤。他们以为旧事可作利刃,却不知在皇上与臣妾之间,早已坚不可摧。”
她微微退开一步,仰头看他,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倒是借此机会,将刘明远、周文博这些盘根错节的蠹虫连根拔起,肃清了盐政改革的障碍,也算是意外之喜。前朝能更安稳些,皇上也能少操些心。”
萧珩闻言,眼底的激赏之色更浓。他牵着她的手走到窗边的暖榻坐下,亲自执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热茶。“朕已下旨,刘明远、周文博革职抄家,三司会审,定要将其党羽一并揪出,绝不姑息。至于那顾景渊……”他顿了顿,语气微冷,“废为庶人,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沈清漪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瓷壁传来的温热,神色未有丝毫波动,只淡淡道:“皇上圣裁。既已为庶人,便与臣妾,与沈家,再无半分干系。”
她的态度如此明晰坦荡,让萧珩心中最后一丝因“旧日婚约”而起的微妙不虞也烟消云散。他想起宫宴上她面对构陷时的冷静自若,反击时的精准凌厉,以及事后安排人证、稳定局面的井井有条,心中满是感慨。
“清漪,”他唤了她的名字,语气是少有的温和与郑重,“今日之事,你处置得极好。迅捷、周全,更保全了皇家与沈家的颜面。朕心甚慰。”
沈清漪微微一笑,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臣妾身为中宫,打理后宫、摒除奸佞是分内之事。能替皇上分忧,是臣妾的荣幸。”她顿了顿,抬眼看他,眼中带着一丝狡黠,“只是,经此一事,臣妾倒觉得,这宫禁管理,还需再紧一紧才好。尤其是冷宫与各宫人员往来,需得立下更严的章程,以免再给人可乘之机。”
“准。”萧珩毫不犹豫地点头,“此事由你全权负责。母后那边,朕也会去说明,她老人家今日虽未亲临,但事后必已知晓,对你此番应对,想必亦是满意。”
他提及太后,沈清漪便顺着话头道:“是臣妾疏忽,才让宵小之辈惊扰了宫闱安宁,明日臣妾便去向母后请罪。”
“何罪之有?”萧珩不以为然,“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已做得足够好。”他看着她略显疲惫的眉眼,语气转为怜惜,“今日你也劳神了,早些歇息。朕已吩咐下去,明日免了六宫请安,你好好歇半日。”
“谢皇上体恤。”沈清漪从善如流。
萧珩并未立刻起身离去,反而又坐了片刻,与她闲话了几句太子萧宸近日的趣事,言语间满是为人父的慈爱与满足。直到更漏声再次响起,他才起身离开,临行前又特意叮嘱守夜的宫人仔细伺候。
帝辇远去,坤宁宫重归宁静。
沈清漪卸去钗环,沐浴更衣后,并未即刻就寝。她坐在妆台前,由着云芷为她通发,目光沉静,显然仍在思量。
“娘娘,今日真是险之又险。”云袖在一旁心有余悸地低声道,“若非娘娘早有察觉,布下人手,及时控制了那赵采女和顾…那庶人,恐怕真要着了他们的道。”
沈清漪透过镜面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和:“风险往往与机遇并存。经此一事,前朝几个碍眼的钉子被拔除,后宫那些暗藏的心思也能震慑一番。最重要的是……”她微微停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皇上与本宫之间,经此考验,信任更胜从前。”
云芷手下动作轻柔,接口道:“皇上方才对娘娘的维护之心,奴婢们都看得真真切切呢。”
沈清漪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言。帝心难测,她深知今日萧珩的信任与维护,建立在她的忠诚、能力以及太子这重无可替代的纽带之上。她不会因这份信任而忘形,只会更加谨慎,将这份默契经营得固若金汤。
次日,沈清漪起身后,果然依言先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
太后并未如想象中那般苛责,反而在她行礼后便让人扶起,赐了座。
“昨日宫宴上的事,哀家都听说了。”太后捻着佛珠,神色平静,“皇帝处理得果决,你应对得也得体。后宫之主,不仅要仁德,更需有霹雳手段,方能震慑魑魅魍魉。你做得对。”
“臣妾管理不善,致使宫闱生变,惊扰圣驾与母后,心中实在惶恐。”沈清漪态度恭谨,主动请罪。
太后摆摆手:“罢了,水至清则无鱼。偌大后宫,哪能真如铁桶一般?重要的是出事之后,能否迅速平息,并杜绝后患。皇帝将宫权交予你,便是信你能做到。如今看来,他没错信你。”
太后的话语虽平淡,却蕴含着极大的认可与支持。沈清漪心中了然,太后这是彻底将她视作了后宫真正的掌权者,而非需要时时提点教导的儿媳。
“臣妾谨记母后教诲,定当更加勤勉,肃清宫闱,不负皇上与母后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