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
天色将明未明,一层薄薄的青灰色笼罩着巍峨的皇城。金水桥下的护城河,泛着冷冽的寒光,如同巨兽沉睡的眼眸。
文武百官们穿着厚重的朝服,踩着被晨露打湿的青石板路,面色凝重地,穿过长长的宫道,走向那座象征着大楚最高权力的金銮殿。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今日的早朝,注定不会平静。
凤阳王与温家联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朝野。这不仅仅是一桩婚事,更是一个清晰无比的政治信号。
武将新贵与文臣清流,这两个向来不睦的派系,竟然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站到了一起。
而她们共同的矛头,直指那位权倾朝野的张太傅。
百官之中,张凝一身紫色的一品太傅朝服,面容憔悴,眼下的乌青即使用再厚的脂粉也无法完全遮盖。
她强撑着精神,努力维持着往日的威严与慈和。
但周围同僚们投来的目光,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避之不及,都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刺在她的背上。
她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当——”
厚重而悠扬的钟声响起,早朝,正式开始。
女皇楚昭明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缓步走上高高的御座。她的面容,被晃动的珠帘遮挡,看不真切,但那股属于帝王的威压,却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众卿平身。”
“谢陛下!”
山呼万岁之后,大殿内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颗注定要被引爆的惊雷。
果然,寂静没有持续太久。
一名身着青色官服的御史,从队列中走出,手持笏板,朗声道:“臣,都察院监察御史王清,有本启奏!”
女皇淡淡地“嗯”了一声:“讲。”
“臣,弹劾太傅张凝,结党营私,贪墨受贿!其女张婉柔,在羽林卫中任职期间,更是纵容亲信,欺压同僚,克扣军饷!此等行径,败坏朝纲,蠹国害民,恳请陛下降旨,严查张氏母女!”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正式拉开了今日这场风暴的序幕。
张凝的眼皮,猛地一跳。
这只是开胃菜。
果然,王御史话音刚落,另一名官员立刻出列附议。
“臣,吏部考功司主事赵廉,附议!张太傅执掌吏部多年,每逢官员升迁,必有‘冰敬’‘炭敬’之说。不纳者,即便才华出众,也永无出头之日。长此以往,朝中劣币驱逐良币,能臣干吏心寒,国将不国!恳请陛下明察!”
“臣,户部度支司郎中,附议!”
“臣,刑部……”
一个接一个的官员,从队列中走出。她们大多是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却极有风骨的清流文臣。
她们,都是温家的人,或者受过温家的恩惠。
她们一条条,一桩桩地,列举着张凝及其党羽的罪状。从贪污受贿,到卖官鬻爵,再到打压异己……
这些罪名,在平日里,都是官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单独拿出来任何一条,都未必能将张凝这样的重臣扳倒。
但当十几位官员,在同一时间,在金銮殿上,一同发难时,其形成的政治压力,便如排山倒海一般,无可抵挡。
张凝站在那里,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她知道,这是温家的报复。是楚凤辞的宣战。
她想开口辩驳,但那些弹劾之声,一浪高过一浪,根本不给她任何插话的机会。
整个金銮殿,都变成了对她的声讨大会。
而她那些往日里称兄道弟的“盟友”们,此刻却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没有一个站出来为她说一句话。
谁都看得出来,张凝大势已去。凤阳王和温家联手,这股力量,无人能挡。此刻为她说话,无异于引火烧身。
御座之上,三皇女楚云瑶的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弹劾张凝的官员中,有好几个,在不久前,还曾是她极力拉拢的对象。而此刻,她们却毫不犹豫地,站到了楚凤辞那一边。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些被揭发出来的,与张凝有金钱往来的官员里,有不少,都是她麾下的核心成员!
她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从斜对面的武将队列中射来。
她抬头看去,正对上楚凤辞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眸。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挑衅,只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掌控。
楚云瑶的心,猛地一沉。
她瞬间明白了。
楚凤辞,这是在逼她!
逼她亲手斩断张凝这个臂膀,逼她和自己最重要的支持者做切割!
否则,一旦深查下去,火,很快就会烧到她自己身上。
就在大殿内的气氛紧张到极点时,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温家三小姐,温星羽。
她今日,穿着一身绯色的都察院佥都御史官服,衬得她那张英气逼人的脸,愈发显得冷冽如霜。
她走到大殿中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陛下。”
她的声音,让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温家,这个风暴的中心,终于派出了最核心的人物。
“臣,弹劾张太傅。”
温星羽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直直地,射向站在百官之首,脸色惨白的张凝。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刻骨的恨意。
“其罪,不止贪墨,不止结党。”
“其罪,当为——通敌叛国!”
轰!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金銮殿上空轰然炸响!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连御座之上的女皇,都猛地坐直了身体,遮面的珠帘剧烈晃动,露出了她那双充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的眼睛。
通敌叛国?!
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张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抬头,死死地瞪着温星羽,眼中是惊恐,是愤怒,更是无法掩饰的慌乱。
“你……你血口喷人!”
温星羽冷笑一声,从袖中,拿出了一本册子。
那并非楚凤辞给她的通敌旧账,而是一份卷宗。
“此乃都察院密卷。”温星羽朗声道,“三年前,羽林卫左营斥候副尉周平,率一队斥候,于北境边线巡逻。后全队失联,上报为‘遭遇北蛮主力,全军覆没’。”
“但据臣暗中查访,此事疑点重重!”
“其一,当时负责监军,并最终上报此事的,正是张太傅的心腹,户部主事,钱林!”
“其二,周平小队覆没之后,钱林非但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反而连升三级!”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温星羽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刺向张凝,“就在周平小队‘覆没’的同一个月,北蛮黑金部落,突然多出了一批数量不明的,我大楚制式精铁兵器!”
“臣,大胆猜测!”
温星羽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金銮殿。
“周平小队,并非战死!而是因为,她们无意中,撞破了张太傅及其党羽,私自倒卖军械,通敌叛国的罪行,而被……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