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上京城的繁华与喧嚣,被阻隔在皇太女府高高的宫墙之外。
风穿过光秃秃的庭院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极了游魂的低泣。
东宫,承恩殿。
殿内温暖如春,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里数个鎏金瑞兽香炉正不知疲倦地吐着安神香的青烟。
然而,这足以融化冰雪的暖意,却无法渗透进楚云鸣的梦境分毫。
她又一次站在了江南的烟雨中。
冰冷的刀锋贴着她的脖颈,那刺骨的寒意仿佛能瞬间冻结血液。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刀刃上细微的纹路,甚至能嗅到那上面沾染的、淡淡的血腥气。
握刀的人,脸上带着狰狞而又熟悉的笑。
“皇太女殿下,黄泉路上,可别忘了是我送您一程。”
不,这不是梦!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楚云鸣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拼命挣扎,视线越过刺客的肩膀,看到了那个站在不远处,撑着一把油纸伞的身影。
三妹,楚云瑶。
雨幕模糊了她的面容,但那双眼睛,那双含着淬毒笑意的眼睛,却无比清晰。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嘴角勾起的弧度,充满了胜利者的轻蔑与嘲弄。
“不——!”
刀锋挥落的瞬间,楚云鸣猛地从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床上弹坐而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
冷汗浸透了她的真丝寝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
殿内一片昏暗,只有床脚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窗外,月光惨白,将摇曳的树影投射在窗纸上,张牙舞爪,如同鬼魅。
楚云鸣死死地盯着那片影子,眼中满是惊恐。她仿佛又看到了楚云瑶那张得意的脸。
自从江南一事后,这样的噩梦便夜夜纠缠着她。
起初只是模糊的片段,渐渐地,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无比真实。
那刀锋的触感,那濒死的窒息,那楚云瑶嘲讽的眼神,一遍遍地在她的脑海中重演。
她快要疯了。
这位大楚的皇太女,此刻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抱着锦被瑟瑟发抖。
她知道,这不是简单的梦魇,这是预兆,这一定是预兆!
她等不及了。
楚云鸣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的刺痛让她稍稍冷静了一些。
她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
与皇太女府的惊惧不安截然不同,三皇女楚云瑶的府邸,此刻正笼罩在一片沉寂的清冷之中。
楚云瑶已经连续三日称病未曾上朝。
此刻,她正半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色的常服,未施粉黛的脸颊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
她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窗棂,望向院中那棵孤零零的梅树。
“殿下,赵贵君来了。”侍女在门外轻声通报。
楚云瑶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那抹阴毒被她迅速敛去,换上了一副温顺的模样。
“请父君进来。”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的沙哑。
很快,一个身形颀长、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身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衣袖上用银线绣着淡雅的兰草,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郁。
他便是楚云瑶的生父,赵贵君。
“瑶儿,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赵贵君走到榻边,声音温和,眼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
他伸出手,似乎想探一探楚云瑶额头的温度,可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刹那,却又微微一顿,转而为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楚云瑶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那抹冰冷的讥诮。
又是这样。
每一次,每一次他来看望自己,都是这样。
他的目光,从来都不是落在她的身上,而是透过她的脸,在看另一个人。
看那个早已夭折,却永远活在他心中的嫡长女,她的亲姐姐——楚云夕。
楚云夕爱穿白衣,她便也只能穿着素净的颜色。
楚云夕体弱,他便总觉得她也需要小心呵护。
楚云夕喜欢兰花,他便一年四季,衣袍上都绣着兰草的纹样。
她就像一个拙劣的赝品,一个活着的影子,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失去了什么。
“劳父君挂心,已经好多了。”
楚云瑶挤出一个温婉的笑容,主动拉开了一些距离,“只是还有些乏力,御医说多静养几日便好。”
“那就好,那就好。”赵贵君喃喃着,目光再次飘远,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
“夕儿当年,也是一到换季就容易生病,总说乏力……”
楚云瑶放在膝上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下,猛地收紧。
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够了。
“父君,”她打断了他,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外面风大,您也奔波了一日,早些回去歇着吧。女儿这里有侍女照料,您不必担心。”
赵贵君从失神中回过神来,看着女儿脸上恰到好处的关切,心中涌起一丝愧疚。
他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楚云瑶脸上的柔弱与温顺,如同面具般寸寸碎裂。
她缓缓坐直了身体,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瞬间迸射出骇人的寒光。
病态的苍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后、即将喷发的野心与狠厉。
“来人。”她冷冷地开口。
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房间的阴影里,单膝跪地,无声无息。
“给南蛮的信使传信。”
楚云瑶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中。
“告诉他们,可以动手了。尽可攻打大楚边境,动静越大越好。”
黑影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没有多问,只是沉声应道:“是。”
楚云瑶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又残忍的弧度。
大楚如今能打的武将,只有一个楚凤辞。
边关告急,母皇除了派她去,别无选择。
只要楚凤辞被调离京城,凭借自己安插在羽林军中的人手。
和那位南蛮的七品武者,这偌大的上京城,还不是任她拿捏?
她不是没有想过别的办法。
比如,控制楚凤辞那个被她捧在心尖上的正君苏清寒,或是她那几个孩子。
可凤阳王府被她经营得密不透风,她的人根本找不到任何下手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就用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楚云鸣,你的死期,到了。
楚云瑶走到书案前,亲自取过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用特制的药水写下了一行密语。
待药水干透,字迹便消失无踪。
她将信纸卷起,塞入一个小小的竹管,用火漆仔细封好。
跳动的烛火,映在她黑沉沉的眼瞳里,像是两簇燃烧的鬼火。
“去吧。”她将竹管递给黑影,“记住,此事,绝不能有任何差池。”
黑影接过竹管,身形一闪,再次融入了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楚云瑶缓缓走到窗前,推开窗。
一股夹杂着寒意的夜风扑面而来,吹起她的长发。她望着夜空中那轮惨白的月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似乎已经弥漫开,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