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像个倒扣的陶瓮,两百来号人挤在里面。
最前排铺着白毡,圣子一袭白袍坐在中央,衣摆垂在地上,没沾半点灰。
往后排,甲乙丙丁队依次排开,锦衣的、粗布的、打补丁的,界限分明。
赤霄他们几个丁卯队的,被挤在最后排的角落。
讲课的是个白胡子老头,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袍,往讲台后一站,声音“呜呜咽咽”的,讲起幽冥的规矩和陈年旧事,比青萝纺线的“咯吱”声还催眠。
赤霄昨晚宿醉,又早起爬崖,脑袋此刻沉得像灌了铅,趴在冰凉的木桌上,没多久就打起了轻鼾。
不知过了多久,老头的声音突然拔高:“你们说,幽冥城该如何脱困?”
赤霄猛地惊醒,下巴磕在桌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她拽了拽旁边颜宴的袖子,声音含混:“老头说啥呢?”
“问幽冥城咋脱困。”颜宴忍着笑,往讲台努了努嘴。
“脱困?”赤霄揉着眼睛,一脸茫然,“困啥了?”
墨衍推了推眼镜,低声道:“老师说的是三大困局:死亡之地,灵族,还有咱们自己,该咋解。”
“这不是那些穿锦袍的该想的吗?关我们什么事?”
赤霄撇撇嘴,继续趴下了。“咱们能爬个崖、练个拳,到时混口饭吃就不错了。”
底下早炸开了锅。
甲字队一个面白俊秀的少年先站了起来,袖口的云纹晃得人眼晕:“老师,学生以为,根结在灵族。若能与灵族缔结盟约,借他们灵珠之力,定能化死亡之地为沃土。”
话音刚落,乙字队就有人拍案:“你是想让咱们给灵族当牛做马?他们拿了灵矿,还会管咱们死活?”
“不然呢?”那白脸少年冷笑道,“难不成用你的骨头去填死亡之地的沙?”
“吵啥啊?”后排有人嘟囔,“千年都这么过来了,咱们这辈子还能看见城塌?瞎操心!”
瞬间,课堂分成了三派:主和的盼着灵族发慈悲,强硬的喊着要跟灵族拼,还有些鸵鸟似的,把头埋进沙子里装听不见。
吵嚷声快掀翻屋顶,赤霄看得没劲,刚要闭上眼。
一支竹笔“嗖”地飞来。
赤霄手比脑子快,反手一抄,稳稳攥住了笔杆。“嚯”地站起来,眉峰倒竖:“谁扔的?想打架?”
满屋子的吵嚷突然停了,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往后排瞅。
老头愣了愣,随即捋着胡子笑起来:“这位丁卯队的学员,有股子劲!不错!你来说说看?”
墨衍惊恐着,拼命拽着赤霄的衣角,让她坐下;颜宴则捂着嘴偷笑。
赤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架到了火了,她刚才光顾着打瞌睡,哪听清了前因后果。
她抓着笔杆,脸颊烫得像被日头晒过。周围的目光里,好奇的、嘲讽的、看好戏的,像针似的扎过来。
她咳了两声,故意拖长调子,脑子里飞速打转,信口胡诌道:“这……这困局嘛,我看有三……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往下说:“一是死亡之地,二是灵族,三是咱们自己……这三样看着各是各的,其实拧在一块儿呢。”
前排有人嗤笑:“别卖关子,说重点!”
“急啥?”赤霄梗着脖子,反倒镇定下来。
“死亡之地为啥扩得那么快?还不是灵珠吸走了地脉灵气,咱们又拼命挖灵矿,把地脉挖空了,沙能不往里灌?灵族为啥盯着咱们?还不是看上了这点灵矿,想拿回去喂他们的灵珠?”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屋子人,声音突然亮起来:“可最要命的,不是沙子也不是灵族,是咱们自己!”
“你啥意思?”有人追问。
“就说跟灵族交好,”赤霄掰着手指头数,“他们要灵矿,咱们给了,他们能让谁去新地方?还不是那些递矿的管事、带队的头领?剩下的九成,不都得去矿里当牛做马,日夜不停地挖,死了连块埋骨的地都没有?就算去了新地方,没了利用价值,灵族能容下你们?看看当年的魔族,可不是前车之鉴?”
她故意把声音压得阴森,底下的议论声顿时低了,几个胆小的孩子缩了缩脖子。
“那你说咋办?”白脸少年不服气地喊。
“唯有自己变强!”赤霄的声音像敲锣,“可现在呢?强者欺负弱者,管事的克扣矿丁,为了半块粟饼就能打破头!若强者肯护着点弱小,弱小的也肯努把力,大家心齐了,先把灵矿挖慢点,别让死亡之地再扩;再慢慢攒力气,不依赖灵族的灵珠,自己找出路。要是能毁了那吸灵气的灵珠,天地气脉顺了,死亡之地长出草来,啥困局解不了?”
满屋子鸦雀无声,吊根针都能听见。
白胡子老头扶着讲台,眼睛瞪得溜圆。
“你……这话是谁教你的?”老头的声音都颤了。
赤霄挠了挠头,想起青萝睡前讲的幽冥王故事,那些“强者护弱,弱者思强,上下一心”的老话早就印在心里了。
赤霄道:“不是谁教的,是幽冥王说的。”
“哈哈哈!”有人笑出了声,“幽冥王给你托梦了?”
千年来,幽冥王早成了祠堂里的雕像,说书人口中的神话,谁还当真?
孩子们哄堂大笑,连前排的锦衣少年都扭过头,嘴角挂着轻慢的笑。
赤霄却梗着脖子,指着礼堂门口的石碑:“你们去看!校训石碑上刻着呢,‘强者护弱,弱者思齐,上下齐心,自强不息’!老师刚让咱们读的手册里,不也写着?”
颜宴凑近她,小声惊道:“你没睡着啊?”
赤霄冲她挤了挤眼,小声回道:“睡着了,梦里听着的。”
笑声渐渐歇了,有几个孩子偷偷摸出怀里的手册翻找。
白胡子老头突然笑起来,撸着胡子:“好!好!说得好!”他往讲台上一拍,“今天作业,每人抄校训十遍!明天起,轮流站到台前背诵!”
“啊……”满屋子的哀声差点掀翻屋顶。
老师走后,大家纷纷把怨气洒向赤霄。
“小子,你今天很嚣张啊!”
“我这十遍就拜托你了……”
“就是,谁闯的祸,谁兜着……”
………
而整个过程中,幽冥圣子始终未发一言,像个局外人。
赤霄心中充满好奇,这个神秘的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对这些争论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