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给我不惜一切代价地挖!”
县领导双眼赤红,指着那片已经彻底塌陷,烈火仍在废墟下闷燃的仓库,声音因激动和愤怒而完全变了调。
“把所有能动的人都给我叫来!消防队、民兵、机关里所有还能喘气的青壮年!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过来!”
他一把抓住身边秘书的领子,几乎是咆哮着下令,“今天要是找不到人,谁他妈也别想回家吃饭!”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消防车的高压水枪,对着废墟中心区域疯狂喷射,发出“滋滋”的声响,升腾起大片滚烫的蒸汽。
几十个接到命令冲来的民兵和年轻干部,手里攥着铁锹和撬棍,
在废墟外围焦急地等待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在这样的大火和足以压死一头牛的坍塌之下,被埋在里面的人,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他们不敢放弃,更不能放弃。
因为那个人,是为了救他们所有人的“命根子”才被埋进去的。
那个冲进去时,吼出的“我这条命是华夏给的”,还在每个人耳边回响!
“都让开!让我们来!”
供销社的赵主任和那几个被救出来的职工,此刻也顾不上哭了。
他们抢过铁锹,不顾消防员的阻拦,就要往那还在冒着白烟的废墟上冲。
“我们知道小林同志被埋的大概位置!”
赵主任哭喊着,他一辈子都是个循规蹈矩的干部,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为了另一个人,连命都不要。
废墟中心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
消防队长猛地一挥手,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民兵们,立刻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挖!”
他们用手,用铁锹,用一切能用的工具,疯狂地刨着那些滚烫的砖石和烧焦的木料。
锋利的钢筋划破了手掌,鲜血混着黑灰直流。
手上烫起了一个个燎泡,他们只是咬着牙,把燎泡磨破,继续挖。
那个被救出来孩子的母亲,把孩子交给身边的人,也扑了上去,
用那双纤细的手,疯了一样地扒拉着滚烫的碎石,嘴里不停地哭喊着:“恩人!恩人啊!你不能有事啊!”
现场的气氛,悲壮到了极点。
县领导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
他不是没见过生死,可从未见过如此震撼人心的场面。
他身边的秘书低声劝道:“领导,您看……这情况,恐怕是……咱们是不是先准备一下备案?”
“准备什么备案?!”
县领导猛地一回头,那眼神像要吃人,
“我告诉你,他不能出事!他要是活着,我亲自去市里,去省里,给他报头等功!”
“给他申请‘见义勇为’的最高荣誉!他要是……不在了,”
领导的声音瞬间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那咱们就得给他办一场全县最隆重的追悼会!他的家属,他的后顾之忧,我们县委,全包了!”
秘书被训得一个哆嗦,不敢再说话。他知道,领导这次是动了真感情了。
挖掘工作持续了近半个小时,所有人都几乎到了极限。
突然,一个在中心区域挖掘的民兵,发出一声不敢相信的惊呼。
“找到了!在这里!我摸到衣裳角了!”
“轰”的一声,所有人立刻潮水般涌了过去。
他们看到,在一块巨大到令人绝望的、断裂的预制板下面,死死地压着一截焦黑的、几乎看不出原样的衣角。
“快!撬棍!所有人都过来!把这个抬起来!”消防队长嘶声力竭地指挥。
七八个最强壮的汉子,将几根最粗的撬棍死死抵住预制板的边缘,青筋暴起。
“一!二!三!起!”
随着一声撼天动地的怒吼,那块重愈千斤的混凝土板,竟被硬生生地撬起了一道缝隙!
更多的人冲上去,用木头、砖块、甚至自己的肩膀,死死垫住那道生命的缝隙。
预制板被彻底挪开。
一个人,一个浑身漆黑、蜷缩成虾米状的人,就那么死死地趴在滚烫的灰烬里。
他的整个后背,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血肉模糊,衣服和皮肉被高温烧得粘连在一起,惨不忍睹。
而在他蜷缩的身躯下,竟还死死地护着一袋麻布口袋。
那是一袋被他用生命护在怀里,除了边角有些焦黄外,几乎完好无损的……麦种。
一个年轻的民兵双腿一软,当场就哭了。
一个胆大的消防员,伸出颤抖到几乎不听使唤的手,缓缓探向那人的鼻息。
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突然,那个消防员猛地抬起头,那张被熏得漆黑的脸上,
爆发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狂喜和震惊,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破了音的呐喊:
“有气!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轰——”
整个废墟之上,瞬间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活着!英雄还活着!”
“我的天爷啊!这都没死!这是铁打的汉子啊!”
赵主任直接跪在了地上,对着老天爷“砰砰砰”地磕头。
县领导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看着废凶里那个惨不忍睹的身影,
以及他身下那袋完好无损的种子,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快!快!救护车!医生呢!都他妈愣着干什么!”
他对着人群咆哮着,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后怕。
医生和护士早就等在一旁,立刻抬着担架冲了上去。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林卫东从废墟里抬了出来。
当林卫东被抬出来的那一刻,他那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死死抱着那袋种子的姿势,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个年轻的女护士,看到这一幕,眼泪“唰”地一下就决了堤。
“别动那袋种子!”县领导吼道,“让他抱着!就让他这么抱着!一起送到医院去!”
他一把抓住医院院长的胳膊,下了死命令:“把我们县里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全都给我用上!”
“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把人给我救回来!他要是掉一根头发,我扒了你的皮!”
救护车拉响了凄厉的警笛,一路呼啸着向县人民医院冲去。
县领导亲自上了另一辆吉普车,紧随其后。
今天发生的一切,迅速传遍了县城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名叫“林卫东”的退伍军人,一个来自石村的年轻大队长,两次冲入火海,救了三条人命,
抢救出了关乎全县收成的种子,自己被埋废墟,却奇迹生还。
这个故事,被传得神乎其神。
有人说,他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
县人民医院,抢救室的红灯,刺眼地亮着。
走廊里,站满了人。
一个多小时后,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白发苍苍的老院长,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院长!”县领导第一个迎了上去,“怎么样?人到底怎么样了?”
老院长摘下口罩,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法掩饰的惊叹。
“领导,命,是保住了。”
听到这句话,走廊里的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
老院长话锋一转,表情凝重,
“伤势极重!全身烧伤面积超过三成,背部最严重,是三度烧伤,深及肌肉层!”
“肺部还有严重的吸入性灼伤和感染,能不能挺过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感染期,还很难说。”
县领导的心又揪了起来:“那……会不会留下残疾?”
老院长沉吟了一下,道:“背部的伤太重,恐怖的疤痕是免不了了。”
“但是……”
他看向县领导,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不解,
“这小伙子的身体素质,是我当了一辈子医生,见过最强悍的!”
“被上千斤的预制板砸中,内脏竟然只是轻微挫伤,骨头一根没断!”
“在那种高温和毒烟里撑了那么久,心肺功能没有衰竭,这简直是医学上的奇迹!”
“我们给他检查时,发现他身上全是纵横交错的旧伤,一看就是从枪林弹雨里滚出来的兵!”
“这样的兵,这样的汉子,是我们国家的宝贝!我们医院,一定会倾尽全力!”
县领导听完,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秘书,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第一,立刻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起草最高规格的表彰通报,全县发行!”
“第二,联系广播站、报社,把今天英雄的事迹,给我完完整整地报道出去!”
“要让全县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县,出了一个什么样的英雄!”
“第三!”
他加重了语气,
“立刻!派我们县里最好的吉普车,你亲自带队,去石村!”
“找到英雄的家属,把她们接到县里来!记住,是‘请’!”
“要安抚好家属情绪,告诉她们,英雄没事,正在接受最好的治疗!一切费用,政府全包!”
“是!领导!”秘书领命,飞快地跑去安排。
吉普车的引擎被发动,在县医院门口发出一声轰鸣。
县领导再次看向抢救室的红灯。
【林卫东……石村……我记住你了。】
而此刻,几十里外的石村,怀孕的苏棉正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嘴里轻声呢喃着:
“你爹怎么还不回来呀……说好了早去早回的,天都快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