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的屋子里,煤炉烧得正旺,将刺骨的寒气挡在窗外。
他没有点灯,任由自己隐没在昏暗里,只有指尖的烟头明灭不定,映出他扭曲而阴沉的脸。
赵猴子带来的消息点燃了他心中早已堆满的干柴。
林卫东,一个人,进山了!
“冬天的山里,野兽多,路又滑,摔死个人,或者被狼叼走,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个念头在昨夜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太便宜他了!
张军狠狠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恨的不是林卫东的命,他恨的是林卫东夺走他的一切!
夺走了他的脸面,夺走了村里人的敬畏,甚至夺走了他爹张大柱的信任!
让林卫东悄无声息地死在山里?
那村里人只会说他运气不好,甚至还会惋惜几句。
而他张军,依旧是那个被比下去的笑话!
不!他要的不是这个!
他要的是林卫东身败名裂!
他要亲眼看着林卫东从现在的高高在上,摔进泥里,被所有人踩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他要让全村人都看看,得罪他张军的下场!
一个更加阴险毒辣的计策,在他充满血丝的眼中逐渐成型。
林卫东家那青砖大瓦房怎么盖的?那东方红拖拉机哪来的?
还有苏棉那个小贱人身上穿的的确良……光靠他那点退伍金和工分,累死他也置办不齐!
唯一的解释,就是“投机倒把”!
而林卫东打来的那些猎物,就是他的“货源”!
只要能抓到他交易的证据……人赃并获!
想到这里,张军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最终汇成一抹残忍至极的冷笑。
他猛地将烟头摁灭在桌上,站起身,冲着门外早已冻得瑟瑟发抖的赵猴子喊道:
“滚进来!”
赵猴子连滚带爬地跑进屋,谄媚地问:
“军哥,您想好了?”
“上次举报他打猎,是他有打猎证,我们没占到理。”
张军的声音,
“但这次不一样。打猎证,可没让他把猎物拿去卖钱!”
“军哥英明!”
“我再问你,你确定他是一个人?”
“千真万确!就他一个,连他爹都没跟去!”
“好!”
张军眼神狠厉,凑到赵猴子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布置着,
“你现在就带上王麻子,给我悄悄跟上去。”
“记住,别让他发现!也别想着去半路截他,他当过兵,你们两个不够他塞牙缝的。”
赵猴子连连点头。
“你们的任务,不是抓他,是盯死他!看他把猎物打到手之后,藏在什么地方!”
张军的语气带着一股疯狂的兴奋,
“像狍子、野猪那种大家伙,他一个人绝对一次性拿不走,肯定会先藏起来,等风声过了再偷偷运下山去卖!”
“你们要做的,就是找到他的‘仓库’!”
“找到之后呢?”
赵猴子激动地问。
“找到之后,你们什么也别动,立刻回来告诉我!”
张军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抽出五张“大团结”,在赵猴子眼前晃了晃,
“事成之后,这五十块钱,就是你的!”
“五十块!”
赵猴子的眼睛瞬间红了,呼吸都变得粗重。
这可是他爹娘干一年活都挣不来的巨款!
所有的恐惧和犹豫,在这一刻被贪婪彻底吞噬。
“军哥,您就瞧好吧!”
他一把抢过钱,揣进怀里,胸膛拍得邦邦响,
“我就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把他给我盯死了!”
“保证把他藏针的地方都给您挖出来!”
看着赵猴子狂热的样子,张军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卫东,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
林卫东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他一个人走在万籁俱寂的山林里,鹅毛大雪无声地飘落,落在他的斗笠和蓑衣上。
大雪覆盖了山路,掩盖了走兽的踪迹,也吞噬了所有的声音。
对普通猎人来说,这是最糟糕的天气。
但对林卫东来说,却再好不过。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那股奇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感觉,再次清晰地涌了上来。
整个世界,在他的感知里变成了一幅活的地图。
他并非用眼睛“看”,也不是用耳朵“听”,而是一种本能的知晓。
他能“知道”前方百米外,一棵枯树的树洞里,盘着一条冬眠的蛇;
能“知道”左侧的雪堆下,藏着一窝打盹的野兔。
【这感觉,就像整座大山都成了我的掌中之物。】
【山里这些活蹦乱跳的蛋白质,在我眼里就跟自家菜园里的白菜一样,想薅哪颗就薅哪颗。】
他没有去惊动那些零散的小东西,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很明确——那些体型更大,能让全家人过个肥年的大家伙。
他顺着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臊味,在没过膝盖的深雪里穿行。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异常稳健,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他停下了脚步。
他“知道”,猎物就在附近。
雪地上,有几个新鲜的蹄印。
空气中,那股独特的骚味,也浓郁了起来。
他悄无声息地躲在一棵粗大的松树后,缓缓摘下背上的强弓。
弓身是他用山里最有韧性的柘木,耗费数日精心打造而成,
弓弦则是从破旧渔网上拆下的尼龙绳,浸透了桐油,坚韧无比。
他搭上箭,静静地等待着,呼吸与心跳都降到了最低。
没过多久,几头浑身长着棕褐色长毛的动物,警惕地从不远处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是狍子!
俗称“傻狍子”,但在这食物匮乏的年代,这可是能救命的美味,一张完整的狍子皮,更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领头的是一头体型最为健硕的公狍子,它正伸长脖子,警惕地转动着耳朵,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在它身后,还跟着两头母狍子和一头活泼好动的小狍子。
确认安全后,它们才低下头,用蹄子费力地刨开厚厚的积雪,寻找着下面被掩埋的草根和嫩芽。
林卫东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头领头的公狍子。
他屏住呼吸,手臂稳如磐石,缓缓拉开了弓弦。
弓弦被拉成了一个饱满的满月,锋利的箭头在灰白的天光下,闪烁着一丝冰冷的寒芒。
就是现在!
“嗖!”
没有丝毫迟滞,利箭脱弦而出,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奔公狍子的脖颈!
那公狍子反应极快,在箭矢离弦的瞬间便已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猛地一抬头。
但,晚了。
箭矢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精准地、深深地,没入了它最为脆弱的脖颈!
“呦——”
公狍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庞大的身躯在雪地里挣扎了两下,轰然倒地。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瞬间将身下的白雪染成了一片刺目的红。
剩下的几头狍子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阵惊慌的叫声,掉头就跑,转眼就消失在风雪深处。
林卫E东没有去追。
他放下弓,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知道,贪多嚼不烂,一头近两百斤的公狍子,已经足够一家人吃到开春了。
他走到倒地的狍子前,拔出腰间的军用匕首,手法利落地给它放了血。
随即,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
这头狍子太重了,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把它完整地弄下山。
而且,目标太大,太过招摇,必然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想了想,决定就地肢解,化整为零。
他用随身携带的绳子,
将狍子倒吊在一棵结实的歪脖子树上,然后挥动那把锋利的匕首,开始熟练地剥皮、分割。
他的动作快、准、狠,没有一丝多余。
很快,一张完整的、几乎没有破损的狍子皮,就被他剥了下来。
接着,是狍子肉。
两条最肥美的后腿,被他完整地割下,准备带回家。
剩下的肉,也被他分割成大小均匀的肉块,用带来的油布仔细包好。
他将大部分的肉和处理好的内脏,都藏在了附近一个极为隐蔽的山洞里,
洞口还用几块大石头和厚厚的积雪伪装起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战利品”。
【打完收工,先拿点样品回去给老婆孩子交差。】
【剩下的,就当是存进山里的天然大冰箱了,等风头过了,再分批来取。】
他将两条沉甸甸的后腿和卷好的皮子背在身上,转身准备下山。
就在这时,他的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那股奇异的感知,再次传来警报。
他又听到了那熟悉的,“沙沙”声。
不是风声,也不是动物的声音。
是人的脚步声!踩在积雪上的声音!
而且,不止一个!
林卫东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寒刺骨。
他迅速闪身,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气息。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张军?】
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还真是属苍蝇的,阴魂不散。】
他倒想看看,是谁这么不开眼,敢把主意打到他林卫东的头上!
风雪中,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这边摸过来。
其中一个,赫然就是张军的头号狗腿子,赵猴子!
另一个,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王麻子。
他们两人,正循着雪地上那已经开始变得暗淡的血迹,一路追踪至此。
“猴子哥,你确定就是这儿吗?这雪越下越大,路都快看不清了。”
王麻子缩着脖子,冻得哆哆嗦嗦地问。
“废话!那血腥味,我隔着老远就闻到了!”
赵猴子压低声音,双眼放光,满脸都是贪婪,
“那么大的狍子,他林卫东一个人肯定拿不走!”
“宝贝肯定就藏在附近!咱们只要找到,这次就发了!”
“可是……万一被林卫东发现了……”
王麻子还是有点怕。
“怕个球!”
赵猴子壮着胆子骂道,
“他现在肯定早下山回家搂着婆娘热炕头了!就算发现了又怎么样?”
“他还能把我们吃了不成?军哥说了,只要咱们找到东西,剩下的他来摆平!”
两人一边说,四处搜寻着。
岩石后面,林卫东听着他们的对话,眼中寒光一闪,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
【想找我的货?还想黑吃黑?】
他看着那两个丑态百出的跳梁小丑,没有立刻出去。
他想看看,这两个蠢货,能玩出什么花样。
赵猴子和王麻子找了半天,终于在那个被伪装过的山洞前,发现了端倪。
“找到了!猴子哥!你看这儿!”
王麻子指着那堆看起来极不自然的石头,兴奋地压低了声音叫道。
赵猴子一个饿虎扑食冲了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扒开了石头和积雪。
当他看到里面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狍子肉时,眼睛瞬间就红了!
“发了!发了!这次真的发了!”
他狂喜地叫着,扑上去就想把那些肉往自己带来的麻袋里装。
“等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突兀地在他们身后响起。
两人浑身猛地一僵,动作瞬间凝固,脸上的狂喜变成了极致的惊恐。
他们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回过头来。
只见林卫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手里,正不紧不慢地把玩着那把刚刚肢解完狍子、依旧沾着血迹的军用匕首。
“两位,”
他看着吓得脸色惨白、抖如筛糠的两人,慢悠悠地问道,
“这是在干什么?”
“是看我一个人辛苦,想来帮我搭把手,搬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