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卡车的柴油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颠簸的路面把林卫东的五脏六腑都快晃悠出来了。
但他没在意。
他的手揣在军大衣的兜里,死死捏着那截干巴巴的“血龙须”。
入手冰凉,可林卫东却觉得它烫得他心口一阵阵发紧。
庆功宴上,
县领导那张喝得通红的脸,还有那一声声“林英雄”,
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周教授那帮人,玩得太绝了!
这根“血龙须”,就是一封战书。
它明明白白地告诉林卫东:
我们知道你和军方的交易,
我们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自然也能让你一无所有。
你焊死在水库里的那块“钥匙”,我们早晚让你亲手再给撬开!
这场猫鼠游戏,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吱——”
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林卫东的思绪。卡车停在了石村村口。
车灯划破黑暗,照亮了前方不远处的一点昏黄。
他家青砖大瓦房的院门口,一盏煤油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灯下,
一道纤瘦的身影正坐在小马扎上,
微微隆起的肚子在灯影里勾勒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是苏棉。
看到卡车的灯光,她扶着腰,有些笨拙地站起身,迎了过来。
“回来了?”
她没问惊不惊险,也没问立没立功,
只是走上前,伸出有些冰凉的手,
替他拍了拍沾在军大衣上的尘土。
“嗯,回来了。”
林卫东一把抓住她冰凉的小手,
二话不说揣进自己怀里,用掌心的温度将那股寒气捂热。
回到屋里,陈淑莲和翠花早就把热腾腾的饭菜温在了锅里。
一家人围着桌子刚坐下,
苏棉闻着桌上那盘刚热好的熊掌炖土豆,
俏脸却“刷”地一下白了。
她猛地捂住嘴,扭头就冲到院子角落的排水沟旁,
发出一阵压抑的干呕。
“棉棉!”
“嫂子!”
陈淑莲和翠花吓了一跳,赶紧跟了出去。
林卫东看着桌上那盘油光锃亮、香气四溢的熊掌,
心里“咯噔”一下。
这玩意儿可是大补,可他媳妇这反应……
不对劲。
等苏棉被陈淑莲扶着回来,
一张小脸白得跟纸一样,眼圈都红了。
她坐回桌边,看着满桌子的好菜,却连筷子都不想动。
她戳了戳碗里的玉米面饼子,
撅着小嘴,开启了她独有的“加密通话”。
“天天在外头当英雄,家里的好东西都快让你败光了。
这熊瞎子肉这么膻,野猪肉也腻人,再这么下去,我跟翠花肚子里的娃,怕是只能跟着喝西北风了。”
林卫东一听,扒饭的动作就停了。
他懂了。
这是媳妇在心疼他,更是在提醒他,
家里的“弹药”快打光了,该去补给了。
周教授的威胁,军方的交易,水库底下的秘密……在这一刻,全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天大的事,也大不过自家媳妇和娃的肚子。
“咳,”
苏棉又清了清嗓子,
“今儿也不知道咋了,嘴里寡淡得很,就想吃点那海边石头缝里,那种酸溜溜、带着点嚼劲儿的小海螺。”
酸的?
林卫东心里一动。
他放下碗筷,
走到苏棉身边,蹲下身子,
把耳朵贴在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上,煞有介事地听了半天。
“听见了。”
他一本正经地抬起头。
“听见啥了?”
苏棉被他这副样子弄得一愣。
“咱儿子点菜呢。”
林卫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说,光吃海螺不过瘾,还得配上烤生蚝,外加一锅鲜掉眉毛的海杂鱼汤。”
苏棉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抬手给了他一记不轻不重的粉拳,嘴里嗔怪道:
“没个正经!跟谁学的油嘴滑舌!”
可那眼角眉梢,却全是藏不住的笑意和甜蜜。
第二天,天还没亮,林卫东就起了床。
他没惊动任何人,一个人扛着抄网和铁皮桶,悄悄出了门。
他没去平时赶海的那些老地方。
周教授那帮人的存在。
他现在的一举一动,很可能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他绕开了村里所有的视线,
一路向南,来到了一片地图上都没有标注的、乱石嶙峋的潮间带。
这里礁石密布,
海沟纵横,退潮后,留下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洼。
他开启了特殊视野。
视野里,
那些礁石缝里、水洼底下,密密麻麻全是各种颜色的光点。
拳头大的鲍鱼,
挥舞着大钳子的青蟹,还有成片成片的各种贝类……
【好家伙!这哪是赶海,这是老天爷给我媳妇开的私房海鲜自助餐!】
林卫东心里一阵火热。
他决定了,
要把这里打造成一个专供自家媳妇的“月子中心海鲜自助区”!
他脱了鞋,卷起裤腿,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刺骨的海水里。他没有急着去捞那些值钱的大货。
这片礁石背风,水流缓,适合养鲍鱼;
那片沙地底下,埋着不少象拔蚌和花蛤,得做个记号。
他一边规划,一边动手,
把一些生长过密的贝类挖出来,移植到更开阔的水洼里,
又清理掉一些争抢养分的大型海星。
就在他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
一个极不协调的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一片被海水冲刷得极其光滑的巨大礁石下,
有一个只有在退潮到最低点时才会露出来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洞口。
洞口周围,布满了青苔和藤壶,看起来平平无奇。
可林卫东的特殊视野里,却能清晰地看到,
洞口的岩壁上,有几道极其隐蔽的、陈旧的、被绳索常年摩擦后留下的深深印痕!
他心里“咯噔”一下。
他趟着水走过去,蹲下身,借着微弱的天光朝洞里望去。
洞内漆黑一片,一股潮湿阴冷的海风从里面灌了出来。
他用手摸了摸那些摩擦的痕迹,又在洞口附近仔细地搜索起来。
很快,在一块不起眼的礁石缝里,
他摸到了一个坚硬的、被无数贝壳和藤壶包裹住的东西。
他用力将其掰了下来,用礁石砸开外壳,
里面露出的,是一把已经锈迹斑斑、只剩下半截的、造型古朴的蚝刀。
刀柄是某种不知名的兽骨做的,上面还刻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图腾。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赵老猎!
村里那个最老的猎户,那个给他讲述“迷魂凼”恐怖传说的老头!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
上次请赵老猎喝酒,老头子喝高了,
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烟袋锅子,那烟袋锅子的杆儿,
就是用一模一样的兽骨做的,
上面也刻着一个几乎被磨平了的、一模一样的图腾!
一个大胆到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的念头,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
这个赵老猎,他不仅仅是个山里的猎户!
他会不会……也和这片大海,和这“龙王口”的秘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林卫东捏着那把蚝刀,转身就往村里走。
他回到家时,天已经大亮。
林解放正蹲在院子里,拿着锉刀打磨一把新的鱼叉,
见他回来,只提了半桶的海螺和几只螃蟹,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怎么就弄了这点玩意儿?”
“爹,你瞧瞧这个。”
林卫东没解释,直接把那把锈迹斑斑的蚝刀递了过去。
林解放接过刀,起初还没在意,
只当是儿子捡回来的破烂。
可当他用粗糙的手指擦掉刀柄上的污泥,
看清那上面模糊的图腾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他手一哆嗦,“哐当”一声,
手里的锉刀和鱼叉全都掉在了地上。
“卫东……”
林解放猛地抬起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
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惊恐和颤抖。
“这……这把‘斩龙刀’,你……你是从哪儿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