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落魄老头的几句话,像几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荡开几圈涟漪,便迅速被更浓重的黑暗与麻木吞噬。短暂的刺痛过后,是变本加厉的自我放逐。
砸了酒坛?不过是发泄罢了。第二天,当宿醉的头痛如同钢针钻凿太阳穴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拖着依旧虚弱不堪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去找酒。
关帅他们看我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痛心、劝慰,逐渐变成了无奈,甚至……一丝隐藏得很深的疲惫。我知道,我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伤透他们的心了。
也好。让他们看清我这个废物真正的模样,别再浪费感情和精力在我身上。
地窖里的酒被我翻出来更多。我不再局限于房间,庄园里任何一个角落都可能成为我醉倒的地方。廊下、院中、甚至马厩旁的草料堆里。
醉得越来越深,时间越来越长。
有时候,我会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胡言乱语,时而哭,时而笑。哭小芹,哭师父,哭我那该死的命运;笑自己蠢,笑自己天真,笑这贼老天开的恶劣玩笑。
有时候,我会死死攥着那块从床底翻出来的、布满裂痕的“千机”碎片,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却再也激不起半分回应。我会对着它喃喃自语,问它为什么不亮了,为什么不变了,为什么也抛弃我了?就像个丢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无助而癫狂。
苏文清先生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是皱着眉头,留下一句“纵酒伤身,于伤势无益”,然后叹着气离开。薛神医更是只在最初诊断时来过,之后再未踏足我这充斥着劣质酒气和颓败气息的角落。想来,在他这等神医眼中,我这种自暴自弃、不求上进的家伙,已无药可救,不仅是身体,更是心灵。
也好。清净。
这天,我又不知从哪儿摸来一坛酒,坐在后院那口废弃的石磨盘上。天色灰蒙蒙的,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我仰头灌着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和空荡荡的胃,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但我却像自虐般强迫自己吞咽。
视线开始模糊,周围的景物扭曲旋转。我仿佛又看到了险空山缭绕的云雾,看到了玄冲师父吹胡子瞪眼教我练拳的样子,看到了罗蛮哥银枪如龙的英姿,看到了孙小芹递给我水囊时那带着嗔怪的眼神……
“假的……都是假的……”我痴痴地笑着,伸手想去抓,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趴倒在冰冷的石磨上,剧烈地呕吐起来。污秽物混合着酒液,溅得到处都是,恶臭扑鼻。吐完了,就只剩下干呕,胆汁都仿佛要吐出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真狼狈啊。王玥。
你看你现在,像条野狗都不如。
有脚步声靠近,停在我身边。我懒得抬头,大概是哪个看不下去的老仆,或者又是关帅他们谁来徒劳地劝慰。
“啧,又吐了?这身子骨,再这么喝下去,怕是等不到找到《青囊补天录》,就得先去见阎王爷咯。”
是那个落魄老头的声音。
我猛地抬起头,醉眼猩红地瞪着他:“滚!少他妈……咳咳……少在这说风凉话!老子……老子乐意!”
他依旧拎着那个酒葫芦,蹲下身,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他看着我吐出来的污秽,摇了摇头:“《青囊补天录》里有没有救你的法子,老夫不知道。但老夫知道,你要是就这么喝死了,那就肯定没救了。”
他伸出手,不是来扶我,而是用那脏兮兮的袖子,随意地擦了擦我嘴角的污渍。动作粗鲁,却带着一种奇怪的……算不上温柔,但也不让人反感的实在。
“小子,”他盯着我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过来,“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我没吭声,只是喘着粗气瞪着他。
“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瘸皮狗,”他语速不快,字字诛心,“只知道趴在泥坑里舔伤口,呜呜咽咽,等着别人来可怜,或者……等着彻底烂掉。”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下,剧烈的疼痛甚至压过了醉意和恶心。
“你……”我想骂他,想让他闭嘴,却发现自己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恨吗?不甘吗?”他凑近了些,那浑浊的眼睛里仿佛有漩涡,要将我吸进去,“恨就爬起来啊!不甘就去找办法啊!躲在这里用酒精麻痹自己,算什么本事?你那些兄弟流的血,那个为你挡箭的姑娘付出的命,就是为了换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别说了!你他妈别说了!”我猛地挥拳想打他,却因为虚弱和醉酒,拳头软绵绵地落空,自己差点从石磨上栽下去。
他轻易地避开了,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淡淡的鄙夷。
“废物。”
吐出这两个字,他不再多言,转身,哼着那不成调的小曲,再次晃晃悠悠地消失在院角。
我瘫在冰冷污秽的石磨上,像一条真正的死狗。
“废物……”
“瘸皮狗……”
他的话,和他最后那鄙夷的眼神,像最恶毒的诅咒,在我脑海里疯狂回荡,比任何酒精都更让我感到痛苦和……清醒。
一种令人绝望的清醒。
我看着自己沾满污秽、颤抖不止的双手,看着地上那摊不堪入目的狼藉。
我,王玥,真的……就要这样烂死在这里吗?
酒精带来的麻木第一次失效了,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痛苦,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一寸寸啃噬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