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划，很慢。
慢到广场上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看到，那片薄薄的草叶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一划，很静。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毁天灭地的光芒，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
就像是画师在画卷上轻描淡写地添上了一笔。
然而，就是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划，却让陈朵身后的那只狰狞咆哮的蛊王虚影动作猛地一僵。
它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它那双闪烁着暴虐凶光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去。
紧接着。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丝线出现在了蛊王虚影的眉心。
然后，丝线迅速向下蔓延，穿过它的胸膛，穿过它的腹部，一直延伸到虚无的尽头。
下一秒。
“哗啦——”
一声如同琉璃破碎的轻响。
那只高达数十米、散发着滔天凶威的蛊王虚影，就这么……从中间整整齐齐地分成了两半。
切口平滑如镜。
没有能量的爆散，没有毒气的泄漏。
它就像一个被精准切割的冰雕，悄无声息地向两边滑开，然后化作漫天的墨绿色光点，如同萤火虫一般缓缓消散在了空气中。
“噗——！”
陈朵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她与蛊王虚影心神相连，蛊王被斩，她的神魂也遭受了难以想象的重创。
她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方游，以及他手中那片依旧完好无损的草叶。
她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斩碎了。
不只是她。
广场上所有的人，包括马仙洪在内，全都像是被石化了一样，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脑子里一片空白。
斩……斩了？
那只让他们感觉如同面对天威、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的恐怖蛊王，就这么被一根草，轻描淡写地……斩了？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力量？
如果说之前方游弹指灭音波，让他们觉得是神仙手段，那么现在，这一草斩蛊王已经让他们连“神仙”这个词都觉得贫乏。
这是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境界。
是“创造者”对“被造物”的绝对抹除！
“道……这就是‘道’吗？”
马仙洪失神地喃喃自语。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抽搐。
他现在才真正明白，那天晚上方游说的那句“法只是形式，道在于心”是什么意思。
是啊……
当你的“道”已经凌驾于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上时，你用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根草，一滴水，一粒沙。
在你的手中，都可以成为斩断天地的无上神兵。
而自己呢？
自己还在沾沾自喜于造出了一个所谓的“修身炉”，还在为自己能用“术”来模拟出一些强大的力量而感到骄傲。
现在看来，自己就像一个在沙滩上堆城堡的孩子，而人家，已经是能制定潮起潮落规则的……神。
巨大的失落和挫败感之后，涌上心头的是更加狂热的崇拜和追随之心！
这样的“道”，才是自己应该穷极一生去追寻的目标！
“前辈……”
马仙洪看着方游的背影，眼神中的火焰燃烧得前所未有的旺盛。
方游没有理会周围那些人的反应。
他甩了甩手，那片立下赫赫战功的草叶便化作一道绿光，飞回了路边的草丛里，重新变成了一片平平无奇的叶子。
他拍了拍手，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迈步朝着跪在地上的陈朵走去。
周围跪着的村民们看到他走过来，一个个都把头埋得更低了，身体不住地颤抖，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方游走到陈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此刻的陈朵，脸色惨白，气息萎靡，嘴角还挂着血迹，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
但她的那双眼睛却不再空洞。
里面充满了迷茫、恐惧、不甘，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奇异的光。
她在“看”。
第一次，用一个“人”的目光，而不是“兵器”的目光，在审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还要打吗？”方游淡淡地问道。
陈朵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打？
还怎么打？
自己最强的底牌，在人家面前连一招都接不住。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次元的战斗。
“你的问题，不在于你的力量是毒，还是别的什么。”
方游看着她，继续说道。
“而在于，你根本就不是它的主人。你从出生开始，就被当成一个容器，一个‘蛊’。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被动地承受，被动地执行命令。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你体内的‘原始蛊’，对你来说，不是力量，而是一个随时会发号施令的主人。它让你愤怒，你就愤怒；它让你杀戮，你就杀戮。你只是一个提线木偶。”
方游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入陈朵内心最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这些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
或者说，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
在暗堡里，她是49号。
在碧游村，她是陈朵大人。
但她到底是谁？
她不知道。
看到陈朵眼中那越来越浓的迷茫，方游撇了撇嘴。
“算了，跟你说这些，你现在也听不懂。”
他伸出一根手指，朝着陈朵的眉心缓缓点了过去。
陈朵的身体本能地一颤，想要躲闪。
但方游的手指明明看起来很慢，她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锁定，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根手指，离自己的眉心越来越近。
马仙洪看到这一幕，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前辈这是要做什么？
是要杀了陈朵吗？！
不！不会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前辈答应过自己，要“帮她一把”。
这一定……是在帮她！
终于，方游那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陈朵光洁的眉心上。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也没有任何能量的冲击。
陈朵只感觉一股温暖、祥和、充满了无尽生机的淡金色气流，从对方的指尖缓缓注入了自己的体内。
这股气流，和她体内那阴冷、恶毒的蛊毒之炁，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存在。
就像是阳光与黑暗，生命与死亡。
当那股淡金色的气流进入她体内的瞬间，她那因蛊王被斩而濒临崩溃的神魂，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清泉，瞬间稳定了下来。
紧接着，那股气流开始顺着她的经脉流遍四肢百骸。
所过之处，那些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盘踞在她身体每一个角落的“原始蛊”子蛊，就像是遇到了天敌的毒蛇，一个个都发出了惊恐的嘶鸣，想要逃窜，却被那股淡金色的气流死死地包裹住。
“滋滋——”
一阵阵轻微的、如同冰雪消融的声音，在陈朵的体内响起。
那些让她痛苦了几十年、让她变成一个人形剧毒的子蛊，在那股淡金色气流的“净化”下，竟然……开始一点点地被分解、被消融！
不，不是消融。
更准确地说，是“转化”！
方游注入她体内的，不仅仅是荒古圣体的气血之力，更夹杂了一丝“草字剑诀”中代表着“生”的剑意！
斩，可灭世。
生，亦可造化！
他不是在单纯地帮陈朵驱除蛊毒。
他是在“种道”！
他将那些驳杂、阴冷的蛊毒之力当成了“肥料”，用“草字剑诀”的生之剑意作为“种子”，在陈朵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强行种下了一颗……属于“道”的种子！
这个过程，比单纯的毁灭要复杂千百倍，对神力的消耗也更大。
但方游觉得，这很有趣。
他想看看，当剧毒的蛊遇上造化的剑，最终会开出什么样的……花。
陈朵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一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种常年伴随着她的、深入骨髓的阴冷和刺痛感正在飞快地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舒畅。
她的身体仿佛正在从一个冰冷的囚笼，变成一片温暖的春天。
而那些曾经让她畏惧、让她痛苦的蛊毒，正在变成滋养这片春天的……养分。
她能感觉到，自己和那些蛊毒之间正在建立一种全新的联系。
不再是之前那种被支配、被奴役的关系。
而是一种……她可以去掌控、去引导的关系！
她正在成为它们真正的主人！
许久之后。
方游缓缓收回了手指。
他的脸色略微有些发白，显然刚才那一番操作对他的消耗也不小。
“行了。”
他看着依旧跪在地上、满脸呆滞的陈朵，淡淡地说道。
“种子已经给你种下了。”
“以后，是让它开出花，还是让它重新长成毒草，就看你自己的了。”
说完，他转过身，打了个哈欠。
“马村长，我饿了，晚饭准备好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