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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刚透进宫门,南市已围满了人。

楚地术士站在石台上,手中铁钳夹着一块焦黑残片,底下柴火噼啪作响。他高声喊:“此铁出自赵高宅后,三步深土,槐根缠绕!昨夜天象示警,荧惑直冲其宅,此非‘赵代秦’之应乎?”

话音落,铁牌投入火中。黑烟腾起,扭曲如蛇,百姓纷纷后退。有人认出那铁牌上的刻痕——一个“篡”字,与前几日街头流传的如出一辙。

“赵高私藏陨铁,铸牌谋逆!”

“他要当秦王!”

“天降灾铁,压的是他家地脉!”

谣言像野火,一夜烧遍里巷。

韩谈立在街角酒肆二楼,听着楼下人声沸腾,转身离去。

***

早朝钟响,百官列班。

陈砚端坐殿上,指尖轻叩案沿,节奏平稳。他知道,赵高不会来。

太史令低头站在阶下,袖中竹简微动。

群臣窃语渐起。

“中车府令为何未至?”

“听说昨夜呕血不止,卧床难起。”

“可昨夜天象大异,荧惑守心,气冲赵宅,这等事,他一个掌宫禁之人竟不入朝?”

有人冷笑:“莫非心虚?”

赵高党羽急忙辩解:“天象虚妄,岂可据此疑忠臣?”

“那铁呢?”另一人冷声反问,“南市焚的那块‘篡’牌,可是假的?郑氏铁坊流出的七块,如今五块现世,三块在赵宅挖出——这又怎么说?”

殿内一时寂静。

就在这时,殿外脚步声起。

赵高扶着小宦手臂,缓步进来。面色苍白,衣襟未整,左手却仍下意识抚过腰间玉带钩,整整三遍。

他站定班中,不抬头,也不请罪。

陈砚看着他,缓缓开口:“昨夜天象,太史令可有奏报?”

太史令出列,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回陛下,昨夜子时三刻,荧惑偏移,直贯赵氏宅邸上空,停留九刻不散。臣观星盘,此象主近臣有逆谋,藏器于身,欲夺国柄。”

赵高眼皮一跳,仍不言语。

“有趣。”陈砚轻笑,“民间也传得热闹。说赵卿府后挖出陨铁,刻着‘篡’字,与骊山所出同源。更有术士当众焚铁,称‘赵姓压星,天命将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你们信吗?”

无人应答。

“朕不信。”陈砚站起身,缓步走下台阶,“天降之物,灾也罢,瑞也罢,不在土中,而在人心。”

他停在赵高面前,距离不过三步。

“可若有人私掘禁铁,熔于暗坊,铸逆词于牌上,再埋自家宅院,等别人来挖——这就不只是天象,是人谋了。”

赵高终于抬头,声音沙哑:“陛下……臣病中未能入朝,不知市井流言从何而来。若有人栽赃,臣……愿查。”

“查?”陈砚冷笑,“你查谁?查你自己?”

他转身,抬手一挥:“韩谈。”

韩谈出列,双手捧着一只漆盒。打开,取出两物。

第一件,是一片残竹。

“此为郑氏铁坊工匠所藏。”韩谈声音沉稳,“三日前,赵高心腹持令入坊,命熔黑石铸牌。工匠虽哑,却识字。趁人不备,将密令残片藏入墙缝。上有压痕——九节玉带钩所留,深浅分明,与中车府令腰带纹路完全吻合。”

他将竹片递向御史,供众臣查验。

第二件,是半页泛黄麻纸。

“此为铁坊账册残页。”韩谈继续道,“载:三月十七,收黑石二十斤,焦裂泛青光,熔时工匠口鼻出血;铸‘篡’字小牌七枚,耗铜三斤。主令者以紫金护甲为信——左手指甲长三寸,嵌紫金,触铜即留痕。”

他抬眼,直视赵高:“中车府令,可愿出示左手?”

满殿目光齐聚。

赵高垂手,不动。

“不验也行。”陈砚淡淡道,“朕还有一证。”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拇指大小的黑石,放在案上。石面焦裂,断口泛青,隐隐有蚀痕。

“此铁,朕于骊山亲得。始皇遗令,陨铁蚀骨,凡触者必病,久近者死。当年收归陵中,不许外传。而今,郑氏铁坊九名工匠,三日之内暴毙三人,口吐黑血,掌心烙‘篡’字——熔铁者死,藏铁者亡,铁能伪,命能伪吗?”

殿内死寂。

赵高喉头滚动,终于开口:“陛下……此等贱民之言,市井之谣,岂可为凭?或许……是您派人埋铁,再令术士作伪,只为构陷臣……”

“构陷?”陈砚打断,“那账册是谁抄的?密令是谁留的?陨铁蚀骨之性,是你的人先尝出来的。你若清白,为何不早报工部?为何绕行渭渠?为何用哑人?”

他逼近一步:“你等百姓骂我,等舆论成势,再让‘忠臣’出面上书,逼我交权——这局,你下得很稳。可你忘了,火能烧人,也能照出点火的手。”

赵高嘴唇微颤,指甲缓缓掐进掌心,血从指缝渗出,滴在玉带上,晕开一片暗红。

“你更忘了。”陈砚声音更低,“朕去过郑氏铁坊。那日你心腹离开后,坊中炉火未熄。朕让人清炉底,找出一块未熔尽的碎铁——与你府后挖出的那块,完全一致。而熔炉内壁,留有紫金刮痕。”

他盯着赵高:“你亲自去的?还是你信得过的人去的?”

赵高终于开口,声音干涩:“臣……愿辞去中车府令之职,闭门思过。”

“晚了。”陈砚摇头,“你不是思过的人。你是等风的人。现在风起了,火旺了,但火——烧到你身上了。”

他转身,面向群臣:“铁可烧,话可编,但死人不会说谎,账本不会说谎,玉带钩的压痕、紫金甲的刮痕、熔铁者的黑血——这些,能是朕栽的吗?”

无人应声。

“你们说。”陈砚声冷如铁,“是朕在构陷赵高,还是赵高,想当秦王?”

赵高猛地抬头,眼中第一次露出裂痕。

就在这时,殿外急步声起。

一名小宦奔入,跪地颤声:“启、启奏陛下……南市那术士……焚铁之后,突发呕血,倒地不起……口鼻皆黑,掌心现‘篡’字烙印……医者说,是触陨铁之毒,已无救!”

殿内一片哗然。

陈砚缓缓坐回王座,指尖再次叩击案沿。

这一次,节奏与赵高平日整理玉带钩的次数相同——三下,停顿,再三下。

赵高站在原地,左手紧握成拳,血顺着指甲流到腕上。

他想说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陈砚看着他,忽然问:“你可知,为什么朕让你活到现在?”

赵高不答。

“因为你有用。”陈砚声音平静,“你替朕清了六国遗老,压了旧勋贵,还帮朕试出了谁敢私动陨铁。你贪,你狠,你自以为藏得深——可你忘了,蛇再毒,也得爬过沙地,留下痕。”

他抬手,指向殿外:“从今日起,郑氏铁坊封禁,工匠遗体厚葬,家属赐粟十石。陨铁残片,送入太庙地库,永不得出。”

顿了顿,他又道:“赵高,暂免中车府令职,居家待查。宫禁出入,由郎中令接管。”

赵高身子一晃,几乎跌倒。

他想跪,却撑着腰带不肯弯腰。

血从掌心滴落,在金砖上砸出一个个小点。

陈砚不再看他,只对韩谈说:“去查那五个术士。活着的,带回审问。死了的,验尸看是否都中了铁毒。”

韩谈领命退下。

百官低头,无人敢动。

赵高站在原地,像一尊裂开的石像。

陈砚靠回椅背,从袖中摸出那块陨铁碎片,轻轻摩挲。

碎片边缘锋利,划过指尖,渗出一滴血。

血珠顺着焦裂的纹路缓缓爬行,最终停在“篡”字的起笔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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