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失魂落魄地在西湖边漫无目的走了很久,直到夕阳的余晖将湖面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才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慢吞吞地往回走。
黑瞎子要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口,沉甸甸的,让他每喘一口气都觉得费力。
他甚至开始认真地思考——现在立刻卷铺盖跑路,逃离杭州,被系统那毫不留情的电击惩罚劈到外焦里嫩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推算出的结论令人沮丧:
可能性极大,而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以这破系统的神通广大,肯定有一万种方法把他揪回来,到那时的下场,绝对比立刻被电击还要凄惨百倍。
他垂头丧气地拐进巷口,走向无三省给他安排的那栋临时落脚的小楼。
远远地,却看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高大身影,正随意地靠在他那扇老旧的门框上。
那人嘴里叼着烟,夕阳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眼神似乎正落在缓缓飘散的烟圈上,像是在专门等他。
是潘子!
安逸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下意识就想缩回脚步转身躲开。
潘子是无三省最忠心的手下,眼神锐利得像鹰,下手更是干脆狠辣,在鲁王宫里,潘子就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拖油瓶”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
这个时候突然找上门……难道是无三省发现了什么不对劲,让潘子来“敲打”或者干脆“处理”他了?还是说这竟和黑瞎子即将到来有关?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琢磨着是硬着头皮上前还是假装没看见直接溜号时,潘子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身影,抬手朝他这边随意地招呼了一下:
“安兄弟。”
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甚至带着点平日里少有的缓和,听不出什么杀气。
安逸只好硬着头皮,慢吞吞地挪了过去,感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心跳声大得自己都能听见:“潘……潘哥,你……你找我有事?”
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儿颤音。
潘子站直了身体。
他身上的伤显然还没好利索,动作间依稀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那股子经历过生死淬炼的气势依旧十足。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上下打量了安逸一眼,目光在他那身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上。
以及那张因为惊吓和营养不良而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没什么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直接递了过来。
“给你的。”
潘子说话向来言简意赅,没什么废话。
安逸完全愣住了,手僵在半空,没敢接:
“这……这是……?”
“让你拿着就拿着。”
潘子没什么耐心跟他推拉,不由分说地直接抓过他的手腕,把信封塞进了他手里。信封厚度适中,捏一捏,里面似乎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安逸彻底懵了,大脑一时处理不了这个信息。
潘子深深吸了口烟,吐出灰白色的烟圈,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子底层江湖人特有的真诚:
“墓里,谢了。你给的那药粉,挺好使,见效快。”
他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安逸手里的信封。
“这钱你拿着,买点有营养的吃,换身像样点的行头,瞧你瘦得跟麻杆似的,风一吹就倒。”
安逸这才恍然反应过来,潘子说的是他在鲁王宫情急之下给出去的那瓶【初级金疮药】。
他当时纯粹是为了完成任务外加保住小命,根本没想过什么回报,甚至都快忘了这茬。
此刻看着手里沉甸甸的信封,安逸的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
这是他穿越到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以来,第一次收到实实在在的“劳动所得”意义上的报酬,而且还是来自潘子这样一位硬汉直白且毫不掺水的感谢。
一种难以说出口的感觉涌上心头,有点酸涩,有点意外,还有点细微的暖意,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知所措的惶恐和受之有愧。
“不……不用的潘哥,那药真的不值什么……”
他慌忙想把信封推回去,脸颊都有些发烫。
那药是系统抽奖白送的,对他而言几乎是零成本,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郑重的感谢。
潘子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力道很大,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粗茧,眼神坚定不容拒绝:
“给你,你就拿着,我潘子混这么多年,最不喜欢的就是欠人情。”
他顿了顿,看着安逸可怜兮兮仿佛受了多大惊吓的样子,语气下意识地放缓了些许,但说出的内容却让安逸刚暖和过来一点的心,瞬间又凉了半。
“三爷既然开了金口,让你暂时跟着我们,那你就算是我们半个自己人,是自己人,就不兴来这套虚的客套。”
他的目光沉静却极具分量,像磐石一样压在安逸心头,那双见过太多血与火、生与死的眼睛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喘息的压迫感,牢牢锁住他:
“但是,安兄弟。”
安逸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三爷仁义,给你条路走,你……”
潘子的话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沉甸甸的石头,重重砸在安逸脆弱的心脏上。
“最好惜福,好好地待着,该你知道的,自然会让你知道;不该你打听的,把好奇心烂在肚子里。安分守己,对大家都好,千万别动什么不该有的歪心思。”
最后那几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里面的警告和审视意味毫不掩饰,冰冷而锐利。
善意与威胁,感谢与警惕,在这一刻奇妙而又现实地混合在一起,通过这个装着钞票的薄薄信封和潘子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清晰地传递给了安逸。
安逸彻底明白了。
这既是谢礼,也是一次严肃的敲打,是对方接纳他进入这个边缘圈子的一个初步、且充满保留的信号,同时也是给他划下的一条绝不能逾越的红线。
他握紧了手里带着潘子体温的信封,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纸币的坚硬质感。
他低下头,避开那双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
“我……我知道了,谢谢潘哥,我……我不会的。”
他不会动什么歪心思,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努力地、好好地活下去。
虽然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他付出一些难以启齿的代价,比如节操,比如脸面。
潘子似乎对他这副识相且怂得足够迅速的态度还算满意,点了点头,将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
“成,明白就好。那我走了,你好好养着,脸色太差了。”
说完,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利落地离开了,背影挺拔如松,依旧带着那股子退伍老兵特有的干脆和利落。
安逸独自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潘子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拐角,又低头怔怔地看了看手里那个仿佛还带着烟草和铁血气息的信封,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久久无法平静。
这笔钱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能让他在这座陌生城市里过得稍微从容一点,至少能吃上几顿热乎肉菜。
但潘子的话语和眼神,却像一口不断鸣响的警钟,重重敲打在他的脑海里,余音不绝。
在这个看似逐渐接纳他的团队里,他就像个行走在悬崖钢丝上的人,一边是偶尔瞥见带着温情的接纳微光,另一边则是无处不在的怀疑和深渊。
而即将到来的黑瞎子,无疑就是那第一股最难以预测的狂风,随时可能将他吹落,万劫不复。
他用力捏紧了那个牛皮纸信封,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心里沉甸甸的,那份刚刚获得的微小温暖,早已被巨大的不安和恐慌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