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 3的电击后遗症远比安逸想象中更加凶猛持久。
他像一滩彻底失去骨头的烂泥,在冰冷单薄的帐篷里瘫软了大半天,浑身肌肉如同被反复撕裂般酸痛无力,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抗议。
脑袋里像是住进了一窝蜜蜂,嗡嗡作响不绝于耳,思绪难以集中,视线偶尔还会出现短暂的模糊。
更糟糕的是,身体时不时还会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一下,尤其是手臂和腿部,那残余的神经痛楚仿佛恶毒的烙印,深深打在了灵魂深处,让他对系统冰冷的强制性恐惧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尤其是那个关于张麒麟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像一把淬了毒的悬顶之剑,时刻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提醒着他眼下这令人绝望的处境。
他机械地啃着冰冷梆硬、能硌疼牙龈的干粮,味同嚼蜡,眼神空洞地望着帐篷外那一小片被框定的天空。外面的阳光看起来明媚灿烂,慷慨地洒在山林溪涧,却丝毫照不进他冰冷绝望的心里。
山下无邪他们的营地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甚至还有王胖子没心没肺的哈哈笑声,那鲜活生动的人间气息,更加衬得他这边凄风苦雨,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
【每日任务:未完成。】
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准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机械的强制性。
安逸痛苦地闭了闭眼,最终还是认命地、挣扎着爬起来。他不敢再有任何挑战系统规则的念头,至少日常任务必须完成,他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形式的电击了。
至于张麒麟那个,他只能像只鸵鸟一样,选择暂时将头埋进沙子里遗忘,能拖一刻是一刻,哪怕只是苟延残喘。
他拖着依旧有些发软打颤的双腿,一步一挪地再次走向那个让他恐惧又莫名渴望的营地。这一次,他看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萎靡不堪,脸色在那层蜡黄药膏下似乎都透出了一股虚弱的苍白,走路微微打着晃,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那顶油腻的假发似乎都失去了往日“耀眼”的光泽,蔫头耷脑,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我很惨,离我远点”的衰败气息。
王胖子正蹲在地上,嘴里叼着根枯草,粗壮的手指费力地检查着背包上一条有些开线的带子,嘀嘀咕咕地抱怨着这破装备质量不行。
一抬眼,就看到那个阴魂不散的怪人又晃晃悠悠地过来了。这次那副尊容和气场,简直像被十八个壮汉轮番揍了三遍又扔进河里泡了一夜,惨得简直有点突破天际,让人看着都觉着心酸。
“嘿,这哥们儿。”
胖子挑了挑眉,倒是破天荒地没像之前那样立刻开启嘲讽模式,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诧异。
这人昨天看着还只是奇葩,今天这模样,分明是只剩半条命了。
安逸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恐惧,目标明确——还是胖子。
这位爷虽然嘴贱,但似乎是唯一可能产生一点点“误伤”接触的对象。他假装虚弱地路过,暗中计算着距离和角度,想如法炮制之前“不小心”碰到的手法。
但因为身体极度虚弱,脚步虚浮不受控制,这次“不小心”显得格外逼真,眼看就要脸朝下直接栽倒在地。
王胖子下意识就想敏捷地侧身躲开,但目光扫过对方那副眼瞅着就要当场嗝屁,脸色蜡白,呼吸微弱的样子,那侧身的动作硬生生顿了一下,胖脸上露出一丝“真他妈麻烦”的纠结。
就是这一顿的功夫!
安逸的手慌乱地在空中无力地抓挠了一下,指尖那一点微凉的皮肤,极其轻微地、几乎只是羽毛拂过般,擦过了胖子胳膊上那结实紧绷的古铜色的肌肉纹理。
碰到了!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滴——每日任务完成。(与王胖子肢体接触,手臂)积分+1。】
提示音响起,安逸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猛地一松,一股虚脱感袭来,他就势想勉强稳住身形,然后立刻,马上,头也不回地滚蛋。
“诶诶诶!我说你丫站都站不稳了?碰瓷碰上瘾了是吧?”
王胖子啧了一声,语气依旧是他那标志性的带着浓重京腔的不客气,但到底没计较那一下几乎不存在的触碰。
他皱着眉头,像打量什么稀有动物一样上下下仔细扫视了安逸一番,目光尤其在他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的嘴唇和那副风吹就倒的萎靡样子上停留了片刻,脸上的嫌弃里难得掺杂了一丝极其别扭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同情的东西?
他像是极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嘴里嘟囔着“真他妈欠了你的”,动作却利落得很,直接从他那个鼓鼓囊囊的随身挎包里一阵摸索,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看起来同样硬邦邦,能当凶器使的大馒头,手腕那么随意一甩,精准甚至带着点粗鲁地扔到了安逸怀里。
“瞅瞅你那怂样儿!饿得跟三天没喂食的鹌鹑似的,一阵风过来就能给你丫刮跑了!喏,吃点实在的吧,别真他妈死这儿碍眼,到时候还得麻烦胖爷我给你挖坑收尸,这穷乡僻壤的,连个像样的铁锹都找不着!”
胖子的语气依旧是那股子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调侃和毫不客气的埋汰,但仔细咂摸一下,似乎少了点之前纯粹的尖锐和排斥,多了点极其不易察觉的缓和?或者说,是对于这种明显处于绝对弱势,惨到一定程度了的“麻烦”,生出的一丝近乎本能的“慈悲”。
安逸彻底愣住了,下意识地接住那个迎面飞来的沉甸甸的硬物。
馒头入手微硬,粗糙的油纸包裹下,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胖子身上的体温。
他呆呆地低着头,看着手里那个突如其来的完全意料之外的馒头,又猛地抬头,透过那副可笑的眼镜片,看向胖子那张胖乎乎写满了“爷只是怕麻烦别多想”的脸,一时间竟忘了害怕,忘了逃跑,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反应。
穿越以来,他收到的目光不是警惕,怀疑,厌恶,威胁,就是彻底的无视和冰冷残酷的电击惩罚。
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有人主动给了他一点东西。
虽然只是一个硬得能砸晕狗的馒头,虽然对方的语气依旧算不上友好,甚至带着施舍般的粗鲁,但这确确实实是一份馈赠?一份来自活人的带着一丝温度的给予?
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堵得他胸口发闷。
有巨大的意外和茫然,有不敢置信的暖意,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铺天盖地的委屈,几乎要冲破他苦苦维持的伪装。
他张了张嘴,想说句什么,想用那练习了无数遍的奇怪口音说声“谢谢”,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死死堵住了,又干又涩,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气流摩擦的微弱嘶声。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
地看了胖子一眼,然后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紧紧抱着那个用油纸包着的硬馒头,转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仓皇地跑掉了,脚步甚至因为慌乱而有些踉跄。
王胖子看着他那仿佛被鬼追着跑远的背影,挠了挠自己后脑勺,一脸莫名其妙地嘟囔道:
“奇了怪了,胖爷我今儿个是菩萨他老人家附体了?还是早上吃错东西了?”
他摇摇头,很快就把这点小插曲抛到了脑后,继续跟那根不听话的背包带子较劲,嘴里又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而一口气逃回帐篷阴影里的安逸,背靠着冰冷的帐篷布,心脏还在砰砰狂跳。他缓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层粗糙的油纸,露出里面那个白胖结实,虽然冷硬却散发着最原始食物香气的馒头。
他心情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久久无法平静。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块边缘,慢慢地放进嘴里。
很硬,需要用力地用后槽牙去咀嚼,带着一点淡淡的食物本身朴素的麦香气,咀嚼久了,甚至有一丝微弱的甜味慢慢渗出来。
这味道,比他系统空间里那些【难吃的干粮】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简直是人间的美味。
他极其珍惜,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这个来之不易的硬馒头,眼眶控制不住地一阵阵发热,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委屈和一点点点暖意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无声地翻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