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功劳……
塞德里克的心被这句话重重撞了一下,激起一片深沉的震荡。
他猛地想起一周前的庆功宴——同样昏暗的角落,同样一只拍在他肩上的手,同样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掷地有声地说:“下一场就是你了。”
一种滚烫的东西从胸腔深处涌上来,堵住了塞德里克喉咙。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科拉苍白却异常坚定的侧脸。
走廊幽暗的火光在她琥珀色的眼眸深处跳跃,那里没有劫后余生的轻松,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疲惫和……一种他无法完全解读的、深邃的信任。
他做了什么?
不过是挡在了她面前,不过是说出了事实。
在斯内普那铺天盖地的恶意和威压面前,这举动渺小得像一颗投入怒海的石子。
可科拉说,这是“功劳”。
这功劳的重量,不在于他做了什么,而在于他站出来的那个瞬间。
在那个瞬间,他不再是那个习惯于稳妥等待的找球手。
这份认知带来的震动,远比斯内普的毒舌更让他心神激荡。
他感到科拉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收紧了,那细微的动作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力量,仿佛在说:
看,我说过,你可以。你做到了。
从未有人这样肯定过他——肯定他这份近乎莽撞的挺身而出。
“优秀的迪戈里从不冲动,塞德里克。”
父亲低沉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一层无形的、厚重的茧,将他稳妥地包裹了十几年。
“力量需要审慎,勇气需要衡量。鲁莽的勇敢是愚蠢的勋章,真正的价值在于等待时机,做出最正确的、风险最小的选择。那才是属于迪戈里的荣光。”
每一次魁地奇训练后精疲力竭的分析,每一次魔咒练习后严苛到细节的纠正,每一次试图表达不同意见时父亲那微微蹙起的、带着失望的眉头……
那些画面清晰地浮现出来,如同冰冷的浮雕,压在他此刻滚烫的心口上。
父亲教导他的是如何成为一名无可指摘的绅士,一名稳重可靠的、不会给家族蒙羞的继承者。
他学会了在风暴中心保持冷静,在喧嚣中寻找最优解,在冒险的诱惑前评估得失。
他习惯了在聚光灯外,在团队之中,默默地、完美地完成自己的部分,然后得体地退场。
挺身而出,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暴露在斯内普那样充满恶意的审视和随时可能降临的惩罚之下?
这绝不是“迪戈里的选择”。
然而此刻,科拉那苍白侧脸上跳动的火光,她眼中那份燃烧殆尽般的疲惫下深藏的、几乎将他灼伤的信任,还有肩上那只紧握的手……这一切汇聚成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冲撞着他心中那由父亲筑起的、坚固的堤坝。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叛逆的认知破土而出,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和奇异的畅快:
也许父亲错了。
也许,在某个至关重要的时刻,“正确的选择”并非永远等同于“最稳妥的选择”。
也许,当不公降临在他人身上,当信任需要回应,当黑暗需要被撕开一道口子时,挺身而出本身,就是一种无法被任何风险评估量化的价值。
那堵在心口的滚烫之物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滞,化作一股灼热的气息,沉重地呼出。
他感到指尖在微微发麻,胸膛里那颗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宣告一种崭新的觉醒——一种挣脱了“稳妥”枷锁的、属于他自己的力量正在苏醒。
这份力量并非源于血脉的骄傲或严谨的教导,而是源于那个瞬间,他选择遵从了内心深处的某种指引,源于此刻科拉用生命般的重量传递给他的、无言的肯定。
“功劳”
这个词汇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不再是轻飘飘的褒奖,而是沉甸甸的、带着血性与温度的勋章,烙印在他刚刚觉醒的灵魂之上。
他不再是那个仅仅满足于在规则内做到完美的塞德里克·迪戈里了。
有什么东西,在斯内普的恶意深渊边缘,在科拉信任的目光里,被永远地改变了。
深吸了一口地窖冰冷潮湿的空气,那刺骨的寒意似乎也驱散了他最后一丝紧绷。
他挺直了背脊,将喉头的哽塞和眼眶莫名的酸涩用力压下。
灰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迎向科拉的目光,没有言语,只是极其郑重、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科拉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虽不完全清楚他脑中风暴的细节,但确信他捕捉到了自己的意思。
她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习惯了独自承担风暴,所以并不清楚塞德里克为什么会在那一刻选择站出来。
不只是他。
科拉的目光从塞德里克脸上移开,缓缓扫过身后。
海伦正靠在埃文肩上小声啜泣,身体仍在微微发颤,但埃文的手臂稳稳地环着她,低声说着什么安抚的话。
布兰琪小脸煞白,却不再发抖,她紧紧挨着埃文另一侧,目光偶尔瞟向地窖深处那扇门的方向,带着残留的惊悸。
埃罗尔、蒂娜、丹尼斯聚在一起,低声交换着刚才办公室里的惊魂一刻,声音里还带着后怕。
但他们的脊背却挺得笔直,眼神交汇时带着一种共同经历过风暴后的默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她曾以为自己会一直独来独往。
可此刻,支撑着她身体的,是塞德里克坚实的手臂;围绕在她身边的,是这群刚刚共同直面斯内普的伙伴们。
他们的呼吸、体温、低语,甚至残留的恐惧,都像无形的暖流包裹着她,对抗着地窖的阴冷和她身体深处不断涌上的虚脱感。
这感觉……很奇怪。
不习惯,但似乎并不坏。
“走吧,”
科拉的声音沉稳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力,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她环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一瞬,带着无声的肯定。
“回公共休息室。”
“对,快走快走!”布兰琪立刻响应,声音还有些发颤,但带着急切,“这里……这里味道太难闻了!而且好冷!”她说着,又下意识地往埃文身边缩了缩。
海伦也用力点头,吸了吸鼻子:“我想喝杯热可可……要滚烫的那种……”
“我猜厨房的家养小精灵们会很乐意帮忙。”埃文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虽然他的笑容还有点僵硬。
队伍再次移动起来。
步伐依旧沉重,带着消耗殆尽的疲惫,但方向明确——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窖,离开斯内普的阴影笼罩之地。
回到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之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壁炉里跳跃的火焰将温暖慷慨地倾泻在每一个角落,驱散了地窖带来的寒意和心头的阴霾。
软和的沙发仿佛带着魔力,瞬间吸走了大半的疲惫。
就连科拉那惨白的脸色,都在吃下几颗滋滋蜜蜂糖后,被炉火映照出几分暖意,缓和了许多。
“我们赢了。”
科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休息室里放松下来的低语。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埃文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沙发里,长长地、带着颤音地呼出一口气:“梅林的胡子……我真以为我们要被斯内普做成魔药材料了。”
“我差点吓哭了……不,我是真哭了。”蒂娜小声说,脸颊微红,但眼神亮晶晶的,之前的恐惧已被一种奇异的兴奋取代,“但……但后来,看到你们都站出来了……”她没再说下去,只是用力握紧了手中那杯热可可,杯身传递的温度似乎也暖到了心里。
“那个老蝙蝠的脸,”丹尼斯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得意,“你们看到了吗?看到我们这么多人,他眼神都变了!”
“他没想到,”布兰琪的声音依旧有些发紧,但努力挺直了小小的身子,眼神里带着点后怕,也带着点骄傲,“他没想到我们会一起……会一起顶回去。”
“科拉真是太酷了!她挡在前面的时候……”蒂娜看向科拉,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太……太有勇气了。”
这句直白的赞叹让休息室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科拉身上。
科拉正将一颗滋滋蜜蜂糖送入口中,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炉火的热度烘烤着她的侧脸,让她感到一丝陌生的不自在。
她习惯了成为风暴的中心,但那通常伴随着审视、非议或对抗。
像这样纯粹、热烈的……认可?
不再是仅仅因为他球打得好或者成绩优秀,而是因为她“站了出来”。
那目光灼灼,带着温度,几乎比斯内普的瞪视更让她难以招架。
她垂下眼睑,避开那些视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没有回应布兰琪的赞美,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惯常的冷硬:
“我本就该站出来,但带领你们的是塞德。”
她陈述事实,将焦点转移。
塞德里克正坐在一张矮凳上,闻言抬起头。炉火的金光跳跃在他灰色的眼眸里,映照出里面尚未完全平息的波澜。
他迎上科拉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推诿,只有一种平静的确认。
他随即转向众人,嘴角牵起一个温和但无比坚定的弧度:
“蒂娜说得对,是‘我们’。是我们所有人一起站在那里的。没有谁更重要,少了任何一个,我们可能都撑不住。”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耳中。
海伦用力点头,眼眶又有点泛红,但这次是因为感动:
“对!是‘我们’!我们赫奇帕奇!”
她说着,把手里那块巨大的巧克力蛋糕小心地分成几份,递给旁边的布兰琪和蒂娜。
“没错!”丹尼斯握紧了拳头,脸上满是兴奋的红光,“想想看,我们,一群赫奇帕奇,把斯内普给顶回去了!这够我吹嘘一个学期的!”
“前提是你能活到期末不被他的魔药课作业淹死。”
埃文适时地泼了点冷水,但语气轻松,带着笑意。
他接过海伦递来的蛋糕,咬了一大口,含糊地说,“不过……说真的,感觉不赖。”
一种轻松、温暖、带着点兴奋的喧闹开始在休息室里弥漫开。
家养小精灵适时地送来了更多热饮和点心。伙伴们分享着食物,低声交流着刚才办公室里的细节,后怕渐渐被一种共同经历过险境、并肩作战后的亲密感所取代。
科拉靠在扶手椅深处,手里无意识地捏着滋滋蜂蜜糖的糖纸。
“我们赢了。”
塞德里克那句沉甸甸的“是我们一起”还在耳边回响。
一种奇异的感觉包裹着她。
不是排斥,不是习惯性的疏离,而是一种……被纳入其中的、陌生的暖意。
这暖意不同于炉火的温度,它来自那些鲜活的面孔,来自那些共同的心跳,来自那句“我们赫奇帕奇”。
它并不喧嚣,却固执地渗透进来,试图融化她长久以来冰封的角落。
她低下头,将剩下的半颗糖放进嘴里,让那过分的甜腻在舌尖蔓延。
满足。
久违的满足。
炉火的噼啪声、伙伴们的低语、食物的香气……这一切构成了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背景音。
不再是图书馆的绝对寂静,也不是魁地奇训练场的风声呼啸,更不是独自面对挑战时那种紧绷的、只属于自己的心跳声。
这是一种……充满了生命气息的嘈杂。
它本该让她烦躁,让她想要逃离到某个安静的角落。
但此刻,在这份刚刚经历风暴后的疲惫和暖意里,这嘈杂却像一层柔软的毯子,包裹着她紧绷的神经,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
让她可以暂时放下对斯内普怒火的担忧,只考虑当下的平和。
就在这时,赫奇帕奇休息室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希维尔和莫蒂探进身来,两人的神情与休息室内温暖松弛的氛围格格不入。
“科拉,”
希维尔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休息室的喧闹,目光直接锁定了壁炉边的身影,
“禁林外面的空地打扫完了。只是……”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更低了些,“……出了点小意外。”
“意外”这个词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瞬间击碎了科拉刚刚感受到的那层温暖的“毯子”。
她脸上那丝被炉火和甜食烘托出的、极其罕见的柔和线条瞬间绷紧,消失无踪。
琥珀色的眼眸骤然锐利起来,仿佛瞬间从休憩的猛兽切换到了警戒状态,所有因疲惫和暖意带来的放松荡然无存。
休息室里轻松的氛围也为之一滞。
埃文模仿斯内普的动作僵在半空,丹尼斯咧开的笑容凝固了,海伦递给布兰琪的蛋糕叉停在了半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希维尔和莫蒂身上,转向了科拉。
塞德里克几乎是立刻从矮凳上站了起来,眉头微蹙,灰色的眼眸沉静地看向门口两人,又迅速转向科拉,带着无声的询问和支持。
“什么意外?”科拉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甚至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她放下手中捏得有些变形的糖纸,身体微微前倾,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
炉火在她脸上跳跃,一半明亮,一半阴影,勾勒出紧绷的轮廓。
希维尔和莫蒂似乎被科拉瞬间转变的气场慑住,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