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破洞外的黑影动了动,鞋尖在青石板上刮出细碎的声响。
苏蘅的指尖仍按在《灵植要术》的页脚,指甲却已深深掐进掌心——墙根的野薄荷早就在她裤脚蹭了三回,牵牛花的花苞突然炸开两朵,连屋檐下的青苔都在往她方向输送凉意。
这些植物的躁动比月光更早告诉她:有不速之客来了。
黑影翻下院墙的刹那,苏蘅听见院角的老藤条发出“咔”的轻响。
那是她今早用灵火催生的野葛,原本蔫巴巴伏在墙根,此刻却像活了般窜出绿芽,藤蔓上的倒刺正缓缓收紧,缠住了来者的脚踝。
“谁?”她的声音比预想中更稳,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
掌心的灵火“腾”地窜起三寸高,暖黄的光映得窗纸透亮,将院内的情形照了个分明——来者穿玄色劲装,袖口那三片血浸般的红叶刺得人眼睛疼。
他正低头盯着脚踝上的藤蔓,眉峰微拧,喉间溢出一声低咒。
“倒是警觉。”那人抬头,绿幽幽的眼睛在火光里泛着冷意,“难怪赤焰夫人说你难对付。”他手腕一抖,掌心浮起张朱红符咒,符咒上的金线突然活过来似的游走,“不过...再厉害的灵植师,在幻术里也得成瞎子。”
苏蘅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记得《灵植要术》里提过,赤焰夫人座下的红叶使最擅精神操控,被幻术缠住的人会看见最恐惧的幻象,重则疯癫。
可她的手指刚触到炕沿的陶罐——里面装着今早从后山采的醒神草,碾碎了能破七成幻术——脚踝上突然传来麻痒。
是院门口的艾草在蹭她。那株被她救过的老艾草正用叶片扫过她的脚面,每一下都在传递信息:“他腰间有短刀,左手符咒是引,右手藏着淬毒的银针。”苏蘅的目光掠过对方腰间微微鼓起的轮廓,突然笑了:“赤焰夫人派你来夺归墟之钥?可她不知道,这钥匙根本不在我身上。
绿眼人瞳孔骤缩。他显然没料到苏蘅会直接点破目的,手腕的符咒晃得更急,金线几乎要窜出掌心。
被藤蔓缠住的脚踝传来刺痛——野葛的倒刺扎进皮肉了,他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却不敢低头查看,生怕分了神。“小丫头片子...”他咬牙,“你以为靠几株破草就能拦我?”话音未落,苏蘅的灵火突然暴涨。
火光里,她看见对方身后的篱笆上,牵牛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开,每一片花瓣都映着同样的画面:三天前,赤焰夫人的贴身侍女在茶棚里与人密谈,说“那丫头手里有归墟之钥,得抢在萧世子前头”。
原来那些植物记得的,比她以为的更多。
“所以你昨晚在村外的桃林里歇脚,今早喝了阿福婶的桂花粥。”苏蘅的声音像浸了冰,“你以为用幻术能乱我五感,可你踩过的每株草,碰过的每朵花,都在告诉我你的行踪。”她屈指一弹,灵火化作火星溅向院角,“野葛,收紧。”
藤蔓应声勒紧。绿眼人踉跄半步,短刀“当啷”坠地。
他终于慌了,右手猛地摸向腰间,可还没碰到银针,后颈突然一凉——是屋檐下的青苔顺着他的衣领爬了进去,凉丝丝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动作顿时慢了半拍。
“你输了。”苏蘅从土炕上站起,灵火在指尖跃动如蝶,“要么现在滚,要么...”她的目光扫过他腰间的短刀,“让野葛把你捆成粽子,等萧世子的人来收。”
绿眼人突然笑了。他不再挣扎,任藤蔓勒得脚踝渗血,反而松开了攥符咒的手。
那符咒“呼”地烧起来,火星子飘向空中,在月光下凝成一团黑雾。“你以为破了我的追踪?”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像金属刮擦,“赤焰夫人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黑雾里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无数只手在撕扯空气。
苏蘅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闪过片段——青竹村的老槐树倒了,王阿婆的鸡蛋全碎在泥里,萧砚的佩玉裂成两半,血顺着裂缝滴在她手背上...她猛地闭眼,指甲掐进掌心的灵火里。
疼,钻心的疼,却让她清醒过来。
绿眼人趁机扯断藤蔓,血珠溅在青石板上,像开了朵小红花。
他倒退两步,捡起短刀别回腰间,绿眼睛里的幽光更盛:“这只是见面礼。”他转身跃上院墙,声音混着风声飘下来,“下一次,你可没这么好运了。”
院外传来野狗的吠叫,渐渐远了。苏蘅睁开眼,灵火“啪”地熄灭。
月光重新漫进窗户,照见她手背上两道深深的指甲印,还渗着血。
墙角的野葛蔫蔫地缩回墙根,牵牛花的花瓣卷成了小团,连青苔都缩成了深绿色的斑点。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符咒,金线还在微微发亮。
远处传来雄鸡打鸣,天快亮了。苏蘅把符咒塞进陶罐,盖上醒神草。
陶盖扣上的刹那,她听见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它在说,东山的雾要散了,镇北王府的马车,该来了。
可此刻,她的耳边还回响着绿眼人最后的话。
苏蘅摸了摸颈间的玉坠——那是归墟之钥的线索,藏在贴身的位置。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她望着院墙上那道模糊的黑影,轻声道:“下一次...我会让你连滚的机会都没有。”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苏蘅抬头,看见远处的官道上,两盏灯笼正快速逼近。
灯笼上的“萧”字被风吹得晃了晃,像一团跳动的火。
她低头理了理衣袖,灵火重新在掌心亮起,暖黄的光里,有细小的绿芽正从焦土里钻出来,顶开昨夜的露珠。
而在院墙之外,那个浑身是血的绿眼人正倚在老槐树下,从怀中摸出个青铜小瓶。
他仰头灌下一口药,伤口的血渐渐止住。月光照在他染血的袖口上,三片红叶像要活过来似的,微微颤动。
他盯着远处苏蘅的院子,绿眼睛里的幽光更浓了。
“赤焰夫人说的没错。”他低笑一声,将空瓶随手一抛,“这丫头...确实值得费点心思。
风掠过老槐树,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飞。他转身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地上那滩血迹,慢慢被晨露浸透,淡成了浅粉色。
而在苏蘅的院子里,灵火仍在她掌心跃动,照亮了她眼底的坚定——这一次,她不会再给任何敌人可乘之机。
忽然,院外的马蹄声更近了。苏蘅走到门口,推开柴扉,正看见萧砚翻身下马。
他腰间的羊脂玉佩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看见她的瞬间,眉峰微微一松:“听说村里进了生人。”
苏蘅望着他身后跟着的亲卫,又看了看他紧绷的下颌,忽然笑了:“是进了个不长眼的。”她转身往院里走,“进来喝杯茶?阿婆给的鸡蛋,我煮了。”萧砚跟着她进院,目光扫过墙角的野葛,又落在她手背上的血痕上。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指腹轻轻擦过那道血印,声音低了些:“疼吗?”
苏蘅抽回手,转身往灶房走:“不疼。”她掀开锅盖,白气腾起,“倒是有人该疼了。”
萧砚站在院里,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晨光里,他看见院中的焦土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片嫩绿的芽,正随着风轻轻摇晃。
他蹲下身,指尖碰了碰那芽尖,忽然听见它在说:“别怕,有她在,我们都能活。”此时,远处的山巅上,一团黑雾正缓缓聚拢。
黑雾中,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红叶,事情办得如何?”
绿眼人跪在黑雾前,低头道:“那丫头有点本事,不过...属下已经探清了她的底细。”
黑雾里传来一声轻笑:“很好。归墟之钥,必须拿到手。”话音未落,黑雾突然消散,只留下绿眼人独自站在山巅。
他望着山下的青竹村,绿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苏蘅,下一次,我不会再留手。”
而在山下的院子里,苏蘅正把煮好的鸡蛋装进竹篮,递给萧砚:“给你,阿婆说这是双黄的。”
萧砚接过竹篮,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玉坠上,眼神微深。他知道,那玉坠里藏着重要的秘密,而他,会一直站在她身边,守护她,直到所有的秘密都浮出水面。
晨光渐亮,青竹村的炊烟缓缓升起。苏蘅站在院门口,望着萧砚骑马远去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坚定的笑容。
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平坦,但她有灵火,有花草,有萧砚,还有自己的信念。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能一一化解。
忽然,她听见脚边的野薄荷在说:“今天会是个好天气。”苏蘅低头,摸了摸野薄荷的叶子,轻声道:“是啊,会是个好天气。”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王阿婆的声音:“蘅丫头,我给你送新腌的咸菜来了!”苏蘅转身,笑着迎了上去。
而在不远处的山路上,绿眼人正策马狂奔,他的袖口上,三片红叶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但苏蘅不知道的是,更大的危机,正悄然向她逼近。
红叶使的符咒在掌心烧得更烈,黑雾如活物般裹向苏蘅。
她闭着眼,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细碎的影——耳中却清晰传来院角野菊的震颤,每片花瓣的抖动都在说“左前方三步”;篱笆上的牵牛正用花茎轻叩她的意识,“头顶两丈有阴风吹过”。
“来了。”苏蘅喉间溢出低吟。掌心灵火骤然凝成细锥,顺着野菊传递的方位刺出。
那黑雾本要裹住她的脖颈,却被灵火一穿即破,像被利刃划开的墨布,露出后方红叶使扭曲的脸。
他显然没料到闭眼的苏蘅还能精准反击,绿眼瞪得滚圆,踉跄着往旁一闪,灵火擦着他的右肩烧穿了半幅衣袖。
“你怎么——”他的话被另一声轻响截断。院角的老藤条突然绷直如弦,带着倒刺的藤蔓“唰”地抽向他的脚踝。
这是苏蘅今早用灵火催生的野葛,此刻正借着月光疯长,每根倒刺都泛着青幽幽的光。
红叶使慌忙抬刀去挡,刀刃砍在藤条上竟发出金铁交鸣的脆响——原来苏蘅早让藤蔓吸收了墙根的铁屑,此刻硬如精钢。
“你当灵植师只会摆弄花草?”苏蘅的声音裹着灵火的热度,“它们能告诉我你的位置,自然也能当刀使。”她指尖轻旋,灵火化作三团火星,分别射向红叶使的左腕、右膝和后心。
与此同时,篱笆下的荆棘突然从土中窜出,如无数根钢针封住他的退路;檐角的茉莉花苞“噼啪”炸开,每片花瓣都裹着细小的花粉——那是她前日用灵火淬炼的,沾到皮肤便会灼痛。 红叶使终于慌了。他挥刀劈断缠上脚踝的藤条,却被茉莉花粉溅了满脸,疼得他捂住眼睛;灵火擦着他的左腕烧出焦痕,后心那团更是直接洞穿了他的外袍,在背上烙出个焦黑的圆。“疯了!你这丫头是疯了!”他嘶吼着倒退,后腰重重撞在院墙上,短刀”当啷“坠地。
苏蘅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她屈指一弹,墙角的艾草突然拔高半尺,叶片如剑刃般朝红叶使面门削去。
这株被她救过的老艾草早通了灵智,此刻每一下挥砍都带着狠劲——它记得前夜这男人踩断了它三根枝桠。
红叶使偏头躲过,耳尖却被划开道血口,鲜血顺着下颌滴在青石板上,像一串碎红的珠子。 “够了么?”苏蘅睁开眼,灵火在掌心跃动如蝶,“现在滚,我留你条命。”红叶使抹了把脸上的血,绿眼在火光里泛着狠光。
他突然俯身抓起短刀,刀尖却没朝苏蘅,而是猛地扎进自己的掌心。“啊——!”他的惨叫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画出歪扭的血符。“赤焰夫人要的东西,就算我死——”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几分癫狂,“也要让你知道疼!”
血符腾起紫烟,苏蘅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眼前闪过青竹村被大火吞噬的画面,王阿婆的哭声穿透浓烟;萧砚的佩玉裂成碎片,血从他额角滴下来,在她手背上烫出个疤;最深处的记忆里,她看见自己跪在一片焦土上,身边全是枯萎的花草,它们的“疼”像潮水般漫上来,几乎要淹没她。
“假的。”苏蘅咬着舌尖,腥甜的血味涌进嘴里。
她能听见脚边的野薄荷在拼命摇晃,每片叶子都在喊“幻象!幻象!”;老槐树的枝桠正拍打着院墙,震动通过地面传到她脚底——这是它们特有的”真话“信号。
她深吸一口气,灵火突然暴涨成一人高的火墙,将紫烟和幻象全部挡在外面。
“破!”她低喝一声。
灵火裹着野葛的藤蔓冲进紫烟,藤蔓上的倒刺勾住血符的边缘,灵火“轰”地烧了起来。紫烟瞬间消散,红叶使踉跄着栽倒在地,短刀从手中脱落。
他望着自己掌心被烧穿的血洞,又抬头看向苏蘅,绿眼里的狠厉终于褪成了恐惧:“你、你根本不是普通灵植师......”
“我是苏蘅。”她一步步走近,灵火在指尖跳动,“能让花草活,也能让想害它们的人死。”
红叶使突然翻身爬起,连滚带爬地冲向院墙。
苏蘅没追,只抬手指向院角的老藤条。藤蔓如灵蛇般窜出,在他脚边缠了两圈又松开——这是警告,不是绝杀。她要留着活口,问出赤焰夫人的下落。
“这只是开始......”红叶使爬上院墙,回头时嘴角还淌着血,“赤焰夫人不会放过你。” “那就让她来吧。”苏蘅站在月光里,灵火在掌心明明灭灭,“我等着。”话音未落,红叶使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里。
院外传来野狗的吠叫,渐渐远了。苏蘅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符咒,金线还在微微发亮——这是赤焰夫人的标记,她认得。
“阿蘅?”熟悉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苏蘅抬头,看见萧砚正翻身下马,腰间的羊脂玉佩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他身后跟着几个亲卫,刀鞘在地上拖出细碎的声响。
“你怎么来了?”苏蘅迎过去,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他的指尖冰凉,落在她手背上的血痕上,像片沾了露水的叶子。
“老槐树传信说你院里有异动。”萧砚的目光扫过墙角焦黑的藤蔓、地上的血珠,最后落在她掌心未灭的灵火上,“受伤了?”
“小伤。”苏蘅抽回手,把碎符咒塞进他手里,“这是赤焰夫人的人。他说归墟之钥......”
“我知道。”萧砚捏紧符咒,指节泛白,“前两日收到密报,赤焰夫人在御苑附近安了眼线。”他抬头望向东方渐白的天空,声音低了些,“明日我要回京城复命。御苑的人最近在找能催开冬季牡丹的灵植师......”
苏蘅盯着他腰间的玉佩,突然笑了:“冬季牡丹?我倒能试试。”萧砚也笑了。
晨光里,他看见院中的焦土上冒出一片嫩绿的芽,正随着风轻轻摇晃。那是苏蘅昨夜用灵火催生的,专门用来净化血迹的香草。
“好。”他说,“我让人备车。”
苏蘅低头摸了摸脚边的野薄荷,它正用叶片蹭她的手心,传递着“安心”的震颤。
远处传来王阿婆的呼唤,说要送新腌的咸菜。
她抬头望向山巅,那里还浮着几缕未散的黑雾——那是红叶使留下的。但她知道,下一次再见面,她不会再留手。
而在京城的御苑里,赤焰夫人正站在枯梅树下,指尖抚过树皮上的裂痕。
她身后的侍女捧着个青铜小瓶,瓶里装着红叶使前夜送来的血样。
“苏蘅......”她低笑一声,指甲深深掐进树皮,“归墟之钥,我要定了。”枯梅树的枝桠突然剧烈摇晃,几片枯叶飘落在她脚边。
赤焰夫人低头,看见枯叶上用血写着“小心”二字——那是红叶使的标记。
她的笑意更浓了:“有意思。”她转身走向御苑深处,“去把冬季牡丹的赏格再加十倍。我要让那个丫头,自己送上门来。”
山风掠过青竹村,吹得苏蘅的裙角翻飞。她望着萧砚备好的马车,又摸了摸颈间的玉坠——那里面藏着归墟之钥的线索。
晨光里,她轻声道:“京城,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