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东边山梁,青竹村的老槐树在晨雾里投下斑驳树影。
苏蘅踩着露水打湿的青石板走来,鞋尖沾了星点泥渍——她天没亮就起来检查被赤焰夫人破坏的菜田,确认鬼针草的种子已经在马队经过的泥里扎了根,这才绕到村头老槐树下。
昨夜那滩被藤网吸收的黑水早已不见踪影,老槐树的树皮却泛着不寻常的润泽,像被浸过晨露的玉。
苏蘅伸手抚过皲裂的树皮,指腹刚触到那道藏名录的树洞边缘,忽然顿住。
树皮底下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有活物在木质纤维里轻轻蠕动。
“是藤网?”她喃喃,可藤网此刻正缠在她手腕上,像条淡绿的发带——不对,这震动来自更深处,是树本身的回应。
她屏住呼吸,掌心贴紧树干。
震颤突然加剧,有细碎的画面涌进她脑海——不是藤网传递的植物记忆,而是更古老、更浑浊的影像:穿月白广袖的灵植师站在槐树下,指尖轻点树皮,树身便绽开雪白槐花;戴斗笠的灰衣人深夜潜入,往树根浇下泛着腥气的黑水,槐树的枝叶瞬间焦枯;还有女人的呜咽,混着“白露使”“毒香”“控心”几个词,像被风吹散的碎纸片。
“他们善于伪装,亦善用毒香控制人心。”沙哑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苏蘅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在树杈上。
她转头四顾,只看见晨雾里晃动的槐叶,可那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带着年轮般的厚重:“若欲对抗,需掌握‘群体指令’。”
话音未落,一道绿光从树心窜出,像根细针直刺她眉心。
苏蘅眼前发黑,踉跄着扶住树干,却在眨眼间恢复清明。
她望着手腕上的藤网,忽然生出种奇妙的感知——那些散在村东菜田、村西河滩、后山草药地的藤蔓,此刻在她意识里连成了线,每根藤的脉络都清晰可触,像她延伸出去的神经。
“群体指令……”她轻声念着,试着在意识里动了动“手指”。
村东头缠着篱笆的牵牛花藤突然抖了抖,同时,村西河滩那丛芦苇荡里的野藤“刷”地竖起,像无数绿色的小旗子。
苏蘅呼吸一滞——她刚才只在心里想了句“晃一晃”,两处藤蔓竟同时有了反应!
“原来如此。”她低笑出声,指尖轻轻叩了叩树干,“多谢前辈。”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回应。
她摸出怀里的名录,借着晨光翻到“白露使”那页,墨迹在树灵的记忆里突然清晰起来——二十年前那场灵植师屠灭案,竟也有他们的影子。
晨雾渐散,村头传来族老护卫的吆喝声。
苏蘅抬头望去,见几个青年提着水桶往祠堂走,裤脚还沾着昨夜救火时的草屑。
她低头理了理被藤网缠住的裙角,意识再次轻轻一推——村南头守着晒谷场的南瓜藤缠紧了竹架,村北头护着水井的野蔷薇舒展了带刺的枝桠,村西头埋在土坡里的葛藤顶开了碎石。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槐树林。
山风掀起她的衣袖,腕间的藤网泛着淡绿的光,像条活过来的蛇。
苏蘅望着远处山路上若隐若现的马蹄印,嘴角勾起抹淡笑。不多时……苏蘅走出槐树林时,山风正卷着晨露的湿气掠过发梢。
她腕间的藤网随着步伐轻颤,意识里那五处村落入口的藤蔓便如被拨动的琴弦——东边青石路口的野蔷薇舒展了带刺的枝桠,南边溪桥旁的紫藤悄悄盘上桥墩,西边茶棵子丛里的葛藤顶开碎石,北边晒谷场的南瓜藤在竹架间织出密网,连村后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羊肠小道,也有几株鬼针草将种子悄悄黏上了路过的麻雀翅膀。
这是她头回用“群体指令”同时操控五处藤蔓,指尖抵着发烫的腕骨,连呼吸都带了丝紧绷的兴奋——从前只能指挥单株植物时,总像在和顽皮孩童捉迷藏;如今那些藤蔓在意识里连成一张绿网,倒像是多了五双藏在暗处的眼睛。
“苏姑娘!苏姑娘!”急促的呼喊撞碎了山风的清响。
苏蘅转头,见族里的护卫阿牛正从北边跑过来,粗布短打被汗水浸得透湿,裤脚沾着新泥,连腰间的铜铃都晃得叮当响。
他跑到近前时膝盖一弯,差点栽进路边的刺玫丛,伸手扶住树干才喘着气道:“北、北边山坳的老茶树下,我们刚才翻土准备种新苗,挖着挖着……”他比划了个坑的形状,喉结滚动两下,“里面全是符纸!还有烧过的香灰,黑黢黢的黏在土里,味儿冲得人直犯恶心!”
苏蘅心尖猛地一跳。她伸手按住阿牛颤抖的手腕,另一只手抚上自己腕间的藤网。
意识顺着藤蔓游走,北边山坳那丛老茶树的记忆便如潮水涌来——月明星稀的后半夜,一个裹着灰布斗篷的身影猫着腰钻进茶树林,怀里抱着个粗陶罐子。
他背对着藤蔓,可弯腰挖坑时斗篷滑落半寸,露出的手腕上有道青紫色的蛇形胎记。
“是他。”苏蘅咬牙,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那道胎记她在县主的病历里见过——半年前县主中“幻蝶香”时,照顾她的药童手腕上便有同样的印记。
后来那药童失踪,县主的贴身嬷嬷说他是被魔宗余党收买的。
“阿牛,”她松开手,声音却比山风更冷,“你跑过来时,有没有注意到路上的野菊?”阿牛一愣,下意识回头看:“野菊?就、就是开得黄灿灿的那些?”“对。”苏蘅指尖轻轻一勾,意识里北边山坳的野菊突然抖了抖,“它们的花瓣上沾着沉水香的味道——那是白露使特有的香灰。”
阿牛的脸瞬间煞白。青竹村虽偏,却也听过“白露使”的恶名:那是专事毒香控心的邪修,十年前屠过三个灵植师村落,连小孩都没放过。
他喉咙动了动,刚要说话,苏蘅已经转身往回走,藤网在腕间绞成更紧的绿环:“你去把张大锤他们叫来,再让族老通知所有妇孺今晚别出屋。”她顿住脚步,侧头时发尾扫过阿牛的肩头,“还有,让巡逻的人别碰那坑洞——我要藤网记住每粒香灰的位置。”
阿牛应了声“是”,转身跑远时带起一阵风,惊得路边的蒲公英簌簌飞散。
苏蘅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这才闭了闭眼。
意识里的藤网突然如活物般躁动,她顺着那股躁动探过去,竟在村外三里的废弃药田里捕捉到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残留——那是三年前闹虫灾荒废的药田,如今只剩半人高的艾草和几株枯败的曼陀罗。
“果然。”她低笑一声,指尖在空气中虚画了个圈。
村东头的狗尾巴草突然伏低了身子,将路过的蝴蝶轻轻托住;村西河滩的芦苇荡里,野藤正悄悄在石缝间织出绊马索;就连那废弃药田的艾草丛里,也有藤蔓顺着曼陀罗的枯枝爬上了最高的枝桠。
夕阳西沉时,张大锤带着四个青壮年找上门来。
他扛着把缺了口的锄头,额角还留着昨夜救火时被火星烫的疤:“苏姑娘,阿牛说今晚要守夜?我把二壮他们都带来了,咱青竹村的汉子可不怕邪祟!”
苏蘅望着他们腰间别着的柴刀、手里攥着的火把,忽然想起刚穿来时被族人堵在祠堂外的场景——那时他们举的是烧火棍,骂的是“灾星”;如今他们眼里闪着光,像要把所有的信任都捧到她面前。
她伸手拍了拍张大锤的肩膀,腕间的藤网随着动作滑落在手背:“今晚我们要去个地方。”她望向村外渐浓的暮色,废弃药田的方向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沉水香,“等月亮爬上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