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刚歇,青竹村的石板路上还凝着水洼。
苏蘅的指尖刚触到老柳树皲裂的树皮,整棵树突然剧烈震颤,枝桠抽打着地面,震落的雨珠劈头盖脸砸下来。
“井水......又出了问题!”老树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破布,粗粝里带着焦糊的疼。苏蘅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蹲下身,腕间藤丝“刷”地窜进泥土,顺着地脉往老井方向延伸。
藤丝刚触到井水下方的岩层,腐叶混着铁锈的腥气便顺着感知刺进鼻腔——那不是普通的下毒,是毒素正从地脉深处呈放射状蔓延,在地下织成个泛着青黑的五芒星,每根毒脉都像毒蛇信子般舔着岩层缝隙。
“三天前那个黑袍人......”她咬着后槽牙,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那日藤网捕捉到的模糊身影突然清晰起来:对方站在井边时,指尖渗出的不是普通药粉,是裹着灵力的毒种!
“灵火种子!”她猛地翻出腰间的木匣,三枚裹着金纹的种子在掌心发烫。
藤丝顺着她的指令绞成锁链状,沿着毒阵边缘快速缠绕,藤蔓表面浮现出淡绿色的符文——那是她用灵植语刻下的“封”字。
“着!”苏蘅低喝一声,灵火种子“噗”地窜出幽蓝火苗,顺着藤链“噼啪”烧向毒阵中心。
地底下传来闷吼般的轰鸣,青黑色毒雾被火舌卷着往上窜,在井口凝成团翻滚的黑雾,又被藤链上的符文“嗤啦”灼穿,化作焦臭的灰烬散在风里。
井水重新清冽起来,可苏蘅却皱紧了眉。她捧起一捧水,指尖触到水面时,藤丝突然传来细微的刺痛——毒雾虽散,空气中还飘着若有若无的邪气,像根细针戳在她后颈。
“蘅丫头!”族老的声音从祠堂方向传来。
苏蘅抬头,就见他扶着门框,额角挂着汗:“方才我敲了铜锣,可来的人......”他话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尖叫。
“灾星!灾星降毒!”声音像块砸进池塘的石头,激起层层涟漪。
苏蘅看见王二婶攥着捣衣棒冲过来,平日慈祥的脸扭曲成青灰色,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你克死爹娘不够,还要克死全村!”
“二婶!”苏蘅想迎上去,却见张猎户的儿子小栓子抱着柴刀从另一侧跑来,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阿爹说,杀了你井水就干净!”更多人从巷子里涌出来。
苏蘅这才发现,他们的眼白都泛着不正常的青,瞳孔缩成针尖大——是毒素入脑了!她之前只顾着清毒,却忘了毒雾里可能混着致幻的草乌碱!
“李三虎!”人群中突然响起嘶哑的呢喃。
苏蘅循声望去,就见那个总在村头赌钱的光棍从祠堂阴影里走出来,衬衫敞着,胸口有道暗红抓痕,双眼猩红得像浸了血:“杀了她,就能得救......杀了她......”他的声音像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暴民的疯狂。
王二婶的捣衣棒砸过来时带起风声,小栓子的柴刀擦着苏蘅耳侧劈在墙上,木屑纷飞。
“都停下!”苏蘅退到老柳树下,藤丝从四面八方窜出来,在脚边织成张淡绿色的网。
她能听见藤蔓在耳边低语,传递着每个人的心跳声——那些正常村民的心跳平稳有力,暴民的心跳却快得像擂鼓。
“藤网,铺展。”她闭了闭眼,灵力顺着血脉涌遍全身。
地面突然泛起涟漪般的绿光,藤蔓从石板缝里钻出来,在暴民和普通村民之间拉出道半透明的屏障。
王二婶的捣衣棒砸在屏障上,“当”地弹开;小栓子的柴刀砍上去,刀刃崩出缺口。
李三虎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扑向屏障,指甲在藤蔓上抓出火星:“破!破!”可藤蔓却像活了似的,顺着他的手腕缠上去,轻轻但坚定地将他往人群外推。
苏蘅擦了擦嘴角的血——方才躲避时撞在柳树上咬到了唇。
她望着被屏障隔开的两拨人,听见老柳树在头顶沙沙作响:“毒雾里有蛊虫的味道......” 夜风卷着焦味扑来。
苏蘅摸向腰间的灵火种子,指尖触到个温热的硬物——是萧砚送她的玉珏,不知何时从衣襟里滑了出来。
“萧砚,”她对着玉珏轻声说,藤网突然泛起粉白的光,“这次,我要自己守住我的村子。”
话音未落,屏障外的李三虎突然顿住。他抬头望向村口方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
苏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夜色里,道玄色身影正踏着露水走来,腰间银剑泛着冷光,袖口绣着的镇北王府玄虎纹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藤网在地面泛着翡翠色的微光,将暴民与颤抖的普通村民隔开。
苏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强压着喉间翻涌的腥甜——方才小栓子的柴刀虽被藤网弹开,飞溅的木屑还是划开了她的脸颊。
她望着李三虎因挣扎而涨红的脖颈,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老槐树下捡到的半片黑幡残角。
“李三虎。”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藤条,带着冷硬的穿透力。
暴民们的嘶吼声突然弱了几分,连王二婶举着捣衣棒的手都微微发颤。
苏蘅屈指一弹,一根细若发丝的藤丝钻进李三虎耳后穴位,“我需要你脑子里的东西。”
李三虎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喉咙里发出类似野狗的呜咽。
苏蘅闭了闭眼,灵力顺着藤丝涌进他混沌的识海——那里像团被毒液泡烂的棉絮,混着赌坊的吆喝声、王二婶骂他的脏话,直到最后一片记忆碎片:月光下的老井边,黑袍人指尖渗出墨色液体,滴进他张开的嘴里,“喝了它,你就是青竹村的英雄。”
“是他!”苏蘅猛地睁眼,眼底翻涌着青竹抽枝般的锐光。
她手腕轻转,藤丝裹着李三虎的双臂往地上一按,男人立刻瘫软如泥,额角渗出豆大的冷汗,“他给你们下的不是普通致幻剂,是用曼陀罗根混着蛊虫熬的。”她提高声音,让每个普通村民都听见,“你们闻到的焦糊味,是蛊虫被灵火烧死的味道!”
“妖女!你又在说胡话——”王二婶的捣衣棒刚举到半空,突然”当啷“落地。她颤抖着摸向自己后颈,那里不知何时鼓起个青包,“我...我脖子痒得像有虫子爬...”
“那是蛊虫在啃食你们的魂魄。”苏蘅的声音陡然冷下来,“但现在,它们死了。”她指尖的藤丝突然绽放出粉白色小花,是前日在山涧采的解蛊草,“老柳树,借我点露水。”
老树的枝桠立刻垂落,叶尖凝着的水珠“啪嗒”掉进苏蘅掌心。
她将解蛊草揉碎混着露水,分给挤到屏障前的村民:“含在舌下,蛊毒半日就能清。”有几个胆子大的村民接过去,刚含下便瞪圆眼睛——后颈的痒意竟真的淡了。
“蘅丫头没骗我们!”张猎户的婆娘突然哭出声,她抱着吓呆的小栓子挤到最前面,“我家娃的柴刀都砍出缺口了,藤网都没破...她是在护着我们啊!”
暴民们的嘶吼声渐渐弱了。
李三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团黑红色的虫尸,瘫坐在地。
苏蘅刚要松口气,老柳树的枝条突然狠狠抽向村口方向,叶尖发出尖锐的哨音:“来了!” 山风裹着腐叶味扑面而来。
苏蘅抬头,就见村外山坡上立着道黑袍身影,月光照在他脸上,竟泛着死鱼肚皮般的青白。 他的指尖夹着片黑幡残角——和苏蘅在老槐树下捡到的那半片严丝合缝。
“小丫头倒有点本事。”黑袍人扯动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齿,“不过,你以为清了村民身上的蛊,就能挡得住我的‘千虫蚀心阵’?”他抬手一洒,黑色雾气如泼墨般漫开,里面翻涌着细如牛毛的虫影,“尝尝看,这可是用十万蛊虫祭了三年的...蚀灵雾!”
苏蘅的藤网瞬间泛起红光。她能清晰感知到每根藤蔓都在尖叫——那黑雾里的蛊虫竟在啃食灵植的生机!
最外围的藤条刚触到黑雾,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碎裂。
“藤网,收缩!”她咬破舌尖,腥甜的血味刺激得灵力疯狂涌动,“给我...撑住!”藤网表面突然浮现出金色纹路。
那是苏蘅前日在古籍里看到的“百花锁灵纹”,本以为要到灵植师阶才能用,此刻却顺着血脉自行流转。
黑雾触到金纹的瞬间发出“嗤啦”声响,虫影被灼成灰烬,可金纹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
“就这点能耐?”黑袍人笑得更欢了,又撒出把黑雾,“你以为镇北王世子能及时——”
“闭嘴!”苏蘅的瞳孔突然变成淡绿色,那是花灵血脉觉醒的征兆。
她能听见方圆十里内所有植物的呐喊:山涧的野菊在喊“加把劲”,后山的青竹在吼“我们撑你”,就连老柳树都将根系深处的灵力渡给了她。
“给我...破!”她猛地跺脚,地面腾起绿色光浪。藤网瞬间扩展至百米,表面的金纹化作千万朵燃烧的藤花,将黑雾撞得支离破碎。
有那么一瞬间,苏蘅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咔”地裂开——是花使二阶的瓶颈,破了!黑袍人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转身就跑,可刚跑出两步,脚边突然窜出两根碗口粗的藤条,精准缠住他的脚踝。
苏蘅喘着粗气,指尖的藤花烧得更旺:“想走?没那么容易——”
“主子!”山后突然传来数声厉喝。几道黑影如夜枭般扑下,挥刀砍断藤条。
黑袍人趁机跃上树梢,声音混着夜风飘来:“小丫头,下次见面,我要你亲手剜出自己的灵核!”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山林里。
苏蘅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
她摸向颈间的玉珏,那里还残留着萧砚的温度——方才藤网扩展时,她分明感应到有另一股灵力从玉珏里涌来,替她稳住了即将暴走的花灵之力。
“蘅丫头?”张猎户的婆娘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藤网,“这...这网能撤了不?”
苏蘅回头,看见暴民们大多瘫坐在地,眼神逐渐清明;普通村民们则攥着解蛊草,眼里的恐惧变成了期待。
她深吸口气,指尖轻颤着划过藤网。绿光渐敛,藤蔓缓缓缩回她腕间,化作条翡翠色的细链。
“三虎叔。”她蹲下身,将最后半份解蛊草塞进李三虎手里,“明日我去你家,帮你把赌坊的债清了。”男人愣了愣,突然捂着脸哭出声:“我...我就是鬼迷心窍,听那黑衣服的说是你害了村子...”
夜风渐凉。苏蘅望着祠堂门口的老灯笼,灯芯在风里摇晃,投下晃动的影子。
她摸了摸脸上的血痕,转身对族老说:“阿公,麻烦把村里识字的、信得过的人都叫到祠堂。”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今夜,我们得好好聊聊...那些藏在黑夜里的东西。”
老柳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
月光漫过青石板路,将苏蘅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祠堂门口——那里,一盏新的灯笼正被悄悄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