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匣的嗡鸣还在持续,蓝光一明一暗,像是有谁在里头轻轻敲打节拍。林风蹲着没动,指尖还贴在那圈与九宫阵对应的刻痕上。他刚想再试一次触碰,眼角忽然扫到一道影子从斜上方落下。
不是慕容秋荻。
白莲圣女不知何时已站在石台中央,一身素袍未染尘灰,双手十指间夹着十根金针,正以极慢的动作在身前划出弧线。她的动作很轻,可每动一下,空气就像被无形的线拉紧,发出细微的“铮”声。
林风缓缓收手,站起身来,紫薇软剑横在胸前,不攻不守,只防。
金针的轨迹渐渐成形——一个环中套环的莲花纹,外圈七瓣,内圈三重叠,末尾一针斜挑而出,点向地面。图案落定刹那,他脑中猛地一震。
这纹路他见过。
铁真真那枚玉佩,挂在她粗布衣领下,边角磨损得厉害,但中间的莲花图样,分毫不差。那姑娘傻乎乎地跟在谢晓峰身后,递水、擦汗、捡剑穗,从不说多话。可就是这个纹,曾让谢晓峰在暴雨夜里怔了半炷香的时间,最后只说了句:“像。”
林风盯着圣女,声音不高:“你认得这图案?”
圣女没看他,也没看慕容秋荻,只是慢慢抬起了头。面纱滑落,露出一张清瘦的脸。眉眼七分像慕容秋荻,但更柔和,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眼。她嘴唇微动,像是要说什么,却先看了母亲一眼。
慕容秋荻站在原地,手还按在罗盘上,指节泛白。
林风没错过那一瞬的僵硬。他不动声色后撤半步,剑尖垂地,语气依旧平:“你是她女儿?”
没人回答。
圣女却忽然转向他,目光直直盯进他眼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身上……有谢家的气息。”
林风心头一跳。
不是杀气,不是威压,而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像是老屋门打开时扑面而来的陈年木香,又像是旧书页翻动时带起的一缕风。他从未闻过,却莫名熟悉。
慕容秋荻的手猛然攥紧,情殇剑的剑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林风稳住呼吸,体内《易筋经》的循环悄然提速,压下那股突如其来的躁动。他没急着否认,反而抬起剑,剑尖轻点地面,像是闲聊般道:“你说我有谢家气息?那你可知,谢晓峰为何从未提过一个叫‘燕十三’的儿子?”
话音落下,圣女呼吸一滞。
她眼底闪过一丝痛意,像是被人戳中了旧伤。但她没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微微发颤:“燕十三……不是没有儿子。”
林风眯起眼:“他是谁?”
“是你不敢问的人。”圣女看着他,眼神复杂,“也是她不敢见的人。”
她指向慕容秋荻。
慕容秋荻猛地抬头,脸色骤变。
“闭嘴!”她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
可圣女没停,反而继续道:“三百年前那位,不是死在剑下,是死在信里。一封信,一句‘不必再来’,他就转身走进了雪里,再没回头。”
林风听得心头一沉。
他知道她在说谁。
那个背着破剑袋、穿得比乞丐还寒酸的男人,曾在酒馆角落默默喝酒,听说谢晓峰成亲那天,一口气喝了三十七碗,然后把剑插在地上,跪了半个时辰,起身就走。
燕十三。
他一直以为那人只是个疯剑客,为剑而狂,为战而亡。可现在听来,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他正要追问,眼前人影一闪。
慕容秋荻动了。
她一步跨到圣女身后,右手成掌,快如疾风,直劈后颈。那一掌看似狠辣,可在即将落下的瞬间,力道一收,转为精准的震击。圣女闷哼一声,双膝一软,向前扑倒。
林风反应极快,箭步上前伸手托住她肩膀,顺势将人扶到角落放下。她昏过去了,脸色苍白,唇角渗出一丝血丝。
就在他替她理顺呼吸时,一块青铜令牌从她怀中滑出,掉在石面上,发出清脆一响。
正面刻着一个古篆“谢”字,笔锋苍劲,背面隐约可见“子承”二字,字迹已被磨得模糊,但仍能辨认。
林风捡起令牌,入手冰凉。
系统瞬间震动:
【检测到谢家嫡系信物残片】
【匹配历史记录:谢晓峰长兄早年流落民间之子凭信】
【关联人物激活:燕十三(真实身份:谢无伤)】
他盯着令牌看了两息,缓缓抬头,看向慕容秋荻。
她已退回石壁旁,背靠着冰冷岩面,一手握剑,一手垂在身侧。掌心有一道细长的划痕,正缓缓渗出血珠——是刚才摘下耳坠时,被边缘割破的。
林风一步步走向她,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
“你打晕的是你女儿。”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也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慕容秋荻没动。
“你怕她说出来——我说的对吗?”林风停下,距她三步远,举起手中令牌,“燕十三,根本不是外人。”
她终于抬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怒火,也没有惧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像是背了三十年的石头,终于被人当面砸碎。
“你知道什么?”她问,声音哑了。
“我知道他姓谢。”林风说,“我知道他本该是神剑山庄的大少爷,可因为一场误会,被当成私生子赶出家门。你也知道,是不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为你练剑,为你闯祸,为你写下三十封信,最后一封,你烧了。”
慕容秋荻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你还知道,他后来创了夺命十三剑,第十四剑能毁天灭地,第十五剑会吞噬自己。可他没用那一剑去报仇,而是自刎于荒山。为什么?”
林风顿了顿,盯着她的眼睛:“因为他不想让谢家的人,死在谢家人的剑下。”
密室陷入死寂。
只有青铜匣的蓝光还在闪烁,一下,两下,节奏竟与圣女的脉搏渐渐同步。
慕容秋荻缓缓闭上眼,喉头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极苦的东西。
“你以为你在揭开真相?”她睁开眼,声音冷了下来,“你只是掀开了一块腐肉,臭的还在里头。”
“那就让我闻个够。”林风不退反进,又上前半步,“谢无伤是你情人,也是你孩子的父亲。你把她交给白莲教,对外说是献祭,其实是藏起来,对不对?你怕谢家找她,也怕燕十三找到她。可你没想到,她长大后,自己摸到了这条线。”
慕容秋荻突然笑了,笑得极轻,极冷:“你以为她是我的耻辱?她是我的命。我让她当圣女,不是为了控制教众,是为了让她活得比谁都高,谁都碰不着。可她偏偏要查身世,偏偏要碰这块碑。”
林风低头看了看昏迷的圣女,又看向慕容秋荻:“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杀了她?还是再打一掌,让她永远闭嘴?”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母亲。”慕容秋荻冷冷道,“你也配不上听这些。”
“我不配?”林风笑了,“可我现在手里拿着谢家的信物,脚下踩着燕十三走过的阵法,耳边听着三百年前那场雪里的哭声。你说我不配?”
他将令牌捏得更紧,声音沉下去:“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一个男人,明明可以杀人报仇,却选择死在雪里?为什么一个女人,明明爱他入骨,却亲手把他推下悬崖?”
慕容秋荻瞳孔一缩。
“因为你怕。”林风盯着她,“你怕他回来,你怕他原谅你,你更怕他——根本不恨你。”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慕容秋荻的剑鞘重重磕在石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没拔剑,也没动。
林风没再说话。
两人对峙着,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一根根绷紧,随时会断。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圣女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腰间的玉佩轻轻晃了半圈,莲花纹在蓝光下泛出微弱的光泽。
和铁真真那枚,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