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手还搭在剑柄上,指节微微泛白。夜气凉得贴肤,星子冷眼看人,他坐了一宿,脑子里的念头却像烧旺的炭火,噼啪作响。
天边刚透出灰白,山脊线上的雾还没散,他就动了。
手掌从剑柄滑下,撑着青石板起身,膝盖发出一声轻响,像是久坐后骨头之间的抱怨。他低头看了看那块陪了他两日的石头,上面有剑尖划出的几道浅痕,歪歪扭扭,记录着他一次次失败的尝试。没再说话,也没多看一眼,转身拔剑入鞘,动作干脆利落。
“等风来不如追风去。”
这话他说得轻,可脚下步子却重,踩碎一地落叶,朝着林外走去。
晨光斜切进树林,斑驳地落在肩头,他逆着光走,影子拖得老长,又渐渐被身后的密林吞没。走出三里地,回头望去,那片枫林只剩一道模糊的轮廓,像被水洇开的墨迹。他知道,再回去,已不是为了温习第一式,而是要带着第二式的答案回来。
官道在山脚拐了个弯,黄土压实了路面,车辙深一道浅一道。他站定片刻,耳边突然炸开一阵喧闹——骡马嘶鸣、货担碰撞、小贩吆喝,还有不知谁家孩子哭爹喊娘的声音混成一团。这些声音太久没听过,竟让他愣了一下。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把杂乱的气息压进丹田。再睁眼时,眼神已稳,脚步也顺了。
走上官道,他没急着赶路,反而放慢速度,像在丈量这久违的人间烟火。左右两侧陆续有人经过:挑柴的老汉弓着背,扁担压得吱呀响;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挎着腰刀,走路带风;还有几个背着药箱的游医,一边走一边敲着铜铃,声音清脆刺耳。
林风的目光始终没闲着。
那挎刀的汉子抬手抹汗时,肩头微沉,刀鞘跟着晃了半寸,他记下了这个细微的发力节奏。前方一辆破车陷进泥坑,两个脚夫合力推车,脚底打滑却不摔倒,他留意到他们重心转换的瞬间姿态。就连路边一只野狗扑食飞虫,前爪腾空那一刹的预判角度,他也默默在心里过了一遍。
“快不一定是赢,准才是。”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又觉得这话听着有点酸,忍不住笑了笑。毕竟他自己现在连意念控剑都撑不过三步,谈什么“准”?可笑归笑,脚步没停。
中午时分,太阳爬到头顶,晒得路面发白。他在路边茶棚坐下,要了碗粗茶。茶是陈年的,涩口,但解渴。老板是个秃顶老头,眯着眼看他:“客官从山里来?”
“嗯。”林风点头,“歇个脚。”
“看你这身板,不像打猎的。”老头递过茶碗,“倒像是练家子。”
林风接过碗,指尖蹭到碗沿一道裂口,笑了:“看得挺准。”
老头咧嘴:“我在这条道上摆摊三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前两天还有个道士,拿把铁剑画符,说能斩妖驱邪,骗了几个香客的钱就跑了。”
林风吹了吹茶面浮沫:“那剑,舞得怎么样?”
“花哨得很,剑尖绕圈,忽左忽右,看着热闹。”老头比划着,“就是没劲,砍根木头都费劲。”
林风听着,没接话,心里却动了一下。那种绕圈的轨迹……是不是某种偏移手法的雏形?虽然力道不足,可路径变化确实存在。
他低头喝茶,脑子里却没闲着。幻境里那些黑影的闪现方式,系统提示的“空间技法融合”,再加上眼前这些零碎见闻,像一堆散落的铁屑,正被某种看不见的磁石缓缓牵引。
“也许破局的关键,不在剑本身。”
他放下茶碗,碗底磕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老板抬头看他,他只是摇头:“茶不错。”
起身继续赶路。
下午的官道更热闹了。一支商队缓缓驶过,骡马负重,蹄声沉闷。林风刻意走在侧后方,观察那些随行护卫的动作。一人腰间佩剑,走路时手始终虚搭在剑柄上,看似随意,实则随时可拔。另一人则习惯性扫视四周高地,目光如钩。
这些都是经验。
他一边走,一边回想自己刚才那一句“不在剑本身”。如果剑意可以提前投放,那是否意味着,真正的战斗,其实在出剑之前就已经开始?就像下棋,第一步落子时,已经在为第五步布局。
想到这儿,他忽然停住。
前方路边有棵歪脖子老槐树,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蹲在树根旁,手里攥着几颗石子,对着远处墙头上的麻雀扔着玩。第一次偏了,第二次近了些,第三次,石子擦着墙角飞过去,惊得鸟群扑棱棱飞起。
林风盯着那孩子看了好一会儿。
他扔石子前总会先眯眼盯一会儿目标,然后手腕轻轻一抖,动作极小,却能把石子送到预判的位置。这不是靠蛮力,而是靠眼、脑、手的联动,提前算好了轨迹。
“提前算好……”
他喃喃一句,忽然觉得胸口松了点。一直压着的那股焦躁,竟慢慢散了。
原来机缘不一定藏在高手对决里,也可能就在一个孩子打鸟的瞬间。
他继续往前走,步伐比先前轻快许多。不再急于寻找什么高人秘技,反而开始留意更多平常事:挑夫换肩时的步伐微调,妇人抱孩子上坡时的身体倾斜角度,甚至风吹幡动时布条摆动的节奏。
每一样,都被他悄悄纳入脑海,分类归档。
“意念控剑太弱?那就先学会‘预判’。”
“真气不够远?那就先练‘定点投放’。”
“找不到空间技法?也许它本就不叫这名,只是被人用错了地方。”
天色渐晚,西边的云烧成一片橙红。他走出十几里,衣领已被汗水浸湿,又干了,留下一圈盐渍。右臂伤口隐隐抽痛,但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不适。
停下喝了口水囊里的凉茶,他抬头望了望前方。
官道笔直延伸,穿过一片稀疏的杨树林,尽头隐在暮色里,不知通向何处。路上行人渐少,偶有骑马者匆匆掠过,扬起一阵尘土。
他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也不会轻松。
但他也不再指望轻松。
昨晚他还坐在石头上想着“得去找”,现在,他已经走在找的路上。没有地图,没有线索,只有脑子里一堆不成形的想法和一把随时能出鞘的剑。
这就够了。
他整了整肩上的包袱,握紧剑柄,迈步前行。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白日晒过的泥土味。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踩在车辙印上,一步,一步,稳稳向前。
忽然,他脚步一顿。
前方路边,一块被雨水冲出来的土坑边缘,插着半截断剑。锈迹斑斑,刃口崩了好几个缺口,显然是被人随手丢弃的废铁。
他走过去,蹲下身,伸手握住剑柄,轻轻一拔。
“咔。”
剑身刚离土,旁边一块松动的石板突然滑落,砸在坑边,溅起一串泥点。
林风没躲,任由一点泥浆溅上脸颊。
他低头看着手中断剑,剑尖只剩三寸,可就在刚才那一瞬,他似乎感觉到,这残兵的某处,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不是杀气,也不是内力,而是一种……近乎扭曲的痕迹,就像空气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拧过一圈。
他皱眉,指尖顺着剑脊缓缓抚过。
就在触碰到第三个锈斑时,整截断剑突然轻轻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