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易和她分别前,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最近……有去医院复查吗?”
他问得谨慎。
“去了。还是你介绍的那位医生。”她小口喝水,咽下后才继续说,“医生说我现在的情况,算是从重度抑郁发作期,转为了持续性抑郁障碍。”
她甚至抬眼对即墨易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却不见勉强:“他说,我现在的‘好’,有一部分可能表现为微笑抑郁,但整体指标确实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我在按时吃药,也在坚持做咨询。”
“其实我能好转,核心是找到了一个必须活下去的支撑点。这个支撑点带来的意义感,压过了部分负面情绪。”
“当然,他也提醒我,不能把所有精神力量都寄托在单一目标上。”
“即墨老师,其实我一直很想谢谢你,谢谢你当初带我去兰珠岛。”
她的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怀念。
“在那之前,我真的觉得活着很累很辛苦,但在岛上那段时间,每天看着潮汐涨落,听着海浪声,吃着最简单的食物……我好像慢慢明白了,人活着,其实最基本的需求,不过就是吃饱、穿暖、不生病。”
“能拥有这些,已经不容易了。其他的……都是恩赐。”
所以她如今能更平静地面对一切,包括她为自己选定的结局。
即墨易看着她平静的脸,所有劝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确实在变好,逻辑清晰,情绪稳定。
这种“好”,他有点接受不了。
如果她最终还是要走向那个结局,那么此刻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稳定,又有什么意义?
他真的很想问很想问,你拥有的一切,全部加起来,真的都比不过一个时明玺吗?
时明玺不止有一个选择,逼不得已的情况,那就如时家其他患病的人一样,用非常规手段。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但是直到最后,即墨易也没有问出口。
他害怕。
害怕从秦也口中再次得到那个斩钉截铁的答案。
她提前打好了招呼,他的车得以直接开进影视城。
秦也送他走到车边。
夜色渐浓,影视城的仿古建筑在灯光下勾勒出安静的轮廓。
即墨易拉开车门,他转过身,看向站在几步之外的秦也。
她穿着宽大的卫衣,丸子头有些松散,在清冷的夜风里,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他朝她伸出手,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秦也。”
秦也看着他伸出的手,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了然。
她走上前,轻轻地拥抱了他一下。
即墨易的手臂环住她,力道很轻,他只是克制地用手掌在她后背靠近肩胛骨的位置,轻轻拍了两下。
然后他立刻松开了她。
“你要好好的。”他说。
这句话很轻,落在秦也耳中,却带着重量。
它不像一句普通的告别祝福。
秦也看着他,眼底似乎有细微的波动,但最终,她只是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让他放心的笑容:“我知道,你也是。”
即墨易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弯腰坐进车里,关上了车门。
即墨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那句未能问出口的话,如同沉重的铅块,坠在他的心口,一路下沉。
秦也一个人慢慢踱步回酒店。
影视城的夜戏还在继续,远处有隐约的喧闹声,但她走的这条路很安静。
她回想着即墨老师今天突如其来的探班。
他说是好奇剧组拍摄,可来了之后,除了看了会儿她拍那场祭坛戏,几乎没关注任何拍摄流程,也没问任何与剧组相关的事情。
他大老远跑来,当天往返。
做的事情只有看她一眼,吃了个饭。
为什么?
她慢慢走着,也回忆起时先生今天不算反常但也有些微妙的反应。
然后,她大致猜到了原因。
所以他来看她,不是好奇,是确认。
确认她的状态,或者是带着某种无力回天的悲悯,想来……多看她几眼。
她倒是没有感到被冒犯,即墨老师是个很好的人,她非常愿意和他做朋友,也可以接受他的关心。
秦也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如果即墨老师知道了,那消息来源,只可能是时先生。
以时先生的性格,他绝不会没理由地和别人提起自己主动捐献这件事,尤其对方还是即墨老师。
她了解时先生,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背后都有其精准的意图。
他开口,就一定有不得不开口的理由。
那时先生为什么要告诉他?
这个疑问盘旋在她脑海里。
她慢慢梳理着几种可能,一是宣誓主权,二就是托付,三就是……钳制。
宣誓主权这个可能性小,这件事情时先生不会用来炫耀的,而且现在三个人的处境,早就过了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确认的阶段。
如果是托付的话,是在为自己可能无法掌控的未来做准备吗?他知道即墨老师对她的感情,知道即墨老师有能力也有意愿保护她。
所以,他将这个秘密,连同她这个人,提前交托出去?
可是时先生在感情方面,不会让步。
所以第三种,才是她觉得最接近真相的一种。
时先生知道了她的决定,他无法说服她,也无法保证他身边的人会完全听他的命令。
他能动用的一切力量,在救他的命这件事上,都很脆弱。
而即墨老师,是唯一一个不受时家掌控,也不会同意自己捐献的人。
所以,他需要即墨老师。
他把即墨老师变成了看守她生命的一道枷锁。
想通了这一点,秦也站在酒店门口璀璨的灯光下,却觉得周身泛起寒意。
即墨老师像是安排着来围剿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