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比昨天多了一丝温度,照在办公桌上,把键盘边沿晒得微微发烫。老夫子一进门就瞄了眼自己的工位——那本深蓝色笔记本还躺在原地,封面朝上,像是昨天下班前被人精心摆过一样。
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根本没注意到?
正胡思乱想,行政主管带着陈小姐走进来,两人低声说着什么,陈小姐点头时嘴角微扬,像早上刚泡开的茶,清淡却有味道。老夫子赶紧低头假装整理文件,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把一张A4纸折成了小飞机,又迅速拆开压平。
“这动作挺熟练啊。”大番薯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屁股坐到他对面,三根头发随着摇头晃脑的节奏左右摇摆,“昨晚是不是又失眠了?我看你朋友圈凌晨两点发了个‘早安’,配图是天花板。”
“手滑。”老夫子面不改色,“系统自动推送。”
“哦,那你还给它点了赞?”
老夫子懒得解释,目光越过饮水机,落在斜前方那个位置。陈小姐已经坐下,打开电脑,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随即转头问旁边同事:“项目执行流程这部分,有没有人整理过详细笔记?我这边资料有点断档。”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砸进老夫子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立刻,好几个人凑了过去。
“我有!虽然乱了点,但内容全!”
“我也存了一份电子版,可以拷给你。”
“要不先看我的草稿?反正我也没交上去。”
七嘴八舌中,老夫子坐在原地没动。他心跳开始加速,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怕自己一冲动冲上去,显得太急切。可要是不动……别人先把笔记递出去了怎么办?
大番薯看他僵着脖子,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忍不住戳了戳他桌面:“你再这么盯下去,脖子该退化成望远镜了。”
“我在思考。”老夫子低声说。
“思考啥?要不要带个扩音器喊‘我这里有最全的’?”
老夫子没理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顺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其实里面还有半杯水——慢悠悠朝饮水机走去。路过陈小姐工位时,他脚步稍稍放慢,耳朵竖了起来。
“纸质的更好,方便标注。”她正对同事说,“电子版容易漏翻页。”
机会来了。
老夫子停下脚步,清了清嗓子,声音尽量平稳:“我这儿有一份手写的执行笔记,分类做了标记,重点也划出来了……你要不嫌弃的话,可以拿去看看。”
话出口那一秒,他自己都愣了。这不是排练过的台词,也不是临时编的借口,就这么自然地说了出来,连语气都没抖。
陈小姐抬头看他,眼神温和:“真的吗?那太好了,谢谢你。”
“不客气。”老夫子转身回工位,拉开抽屉——其实昨晚他已经把笔记重新装订了一遍,边角磨平,页码补全,连标签贴纸都换了新的。他取出本子,双手递过去。
交接的一瞬,指尖轻碰封面。
他闭眼一秒,默念:“听。”
脑海里没有杂音,只有一句话清晰浮现——
“这个人,还挺细心的。”
老夫子猛地睁眼,心脏像是被谁轻轻推了一下,往前踉跄了一步。他迅速收回手,耳根发热,喉咙发干,只含糊说了句:“随时还就行。”然后转身快步走回座位,动作利落得像个逃兵。
大番薯看着他落座后立刻埋头敲键盘,打出一行字又删掉,再打再删,忍不住凑近:“你刚才那一下,像极了偷完东西往回跑的小贼。”
“我只是借个笔记。”老夫子板着脸。
“可你脸红得像食堂今天中午的番茄炒蛋。”
“那是你吃得太多油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用余光瞟人家桌子?你以为你转头的角度很隐蔽?我都数了,五分钟看了七次。”
老夫子终于停下打字,瞪他一眼:“你属猫头鹰的?怎么什么都看得见?”
“我属热心群众。”大番薯嘿嘿一笑,端着空饭盒站起来,“等会儿她要是夸你笔记写得好,记得请我喝奶茶。”
“梦里啥都有。”
大番薯刚走,老夫子偷偷抬眼。
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正摊开放在陈小姐桌上,她左手托腮,右手握笔,在某一页上轻轻圈画着什么。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洒进来,落在纸面上,映出几行加粗的标题和整齐的箭头连线。
他看得有点出神。
直到她翻页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了胶条边缘,略显笨拙地撕扯了一下才掀过去。老夫子下意识就想站起来提醒:“那部分用指甲刮容易翘边,最好用尺子轻轻推……”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摸了摸鼻子,低头继续工作。可屏幕上那行字还是毫无意义地重复着:
“她说我……细心。”
“她说我……细心。”
“她说我……”
他删掉,重新输入:“今日待办事项”,然后卡住,不知道接下来该写什么。
这时,陈小姐合上笔记,抬头环顾一圈,忽然看向他这边。老夫子立刻低头,假装在检查U盘接口。
她笑了笑,轻声说了句什么,但距离太远,听不清。
老夫子没敢再抬头,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三下,节奏轻快,像是在回应某种秘密信号。
大番薯去而复返,手里多了包薯片,咔嚓咬了一口,眯眼看过来:“你刚才敲桌子是在发电报?求救信号?SoS?”
“我在练习指法。”
“那你敲的是‘我喜欢前面那个新来的’吧?”
老夫子懒得搭理,伸手去够水杯,结果碰倒了笔筒。圆珠笔哗啦滚了一桌,一支直接掉到地上,滚到陈小姐椅子底下。
他僵住。
要不要捡?
捡,就得走过去,弯腰,说不定还得开口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不捡,笔就在那儿躺着,像根刺,扎在他眼里。
正纠结,陈小姐自己弯腰拾起,顺手放在他桌角边缘。
两人都没说话。
老夫子盯着那支笔,仿佛它刚刚完成了一场外交使命。
过了会儿,他悄悄把它挪进笔筒,动作小心得像在安置一枚炸弹。
临近中午,办公室渐渐安静下来。有人去吃饭,有人趴桌午休。陈小姐仍在看笔记,偶尔停下写点补充。老夫子几次想过去问问“有没有看不懂的地方”,又怕显得太过殷勤。
最后,他选择了一个折中方案——打开抽屉,拿出一包崭新的便利贴,抽出一张,写下几个关键词,贴在自己屏幕角落,像是在做备忘。
其实那是她刚才翻过的章节标题。
他心想:万一她抬头看见,发现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呢?
大番薯吃完薯片回来,看到他对着便利贴傻笑,差点呛住:“你这表情,跟中了五百万似的。”
“我只是觉得,今天的空气比较清新。”
“哦,所以清新得让你写了三遍同一个词?”
老夫子一看屏幕,果然,“流程节点”四个字在文档里反复出现,连标点都没换。
他迅速关掉页面,正色道:“工作专注,不行吗?”
“行,但你专注的方向好像偏了十五度。”大番薯指了指斜前方,“正好对着某人的肩膀。”
老夫子没反驳,只是默默把那张写着关键词的便利贴揭下来,折成一个小方块,夹进了自己的笔记本里。
下午一点刚过,陈小姐合上笔记,轻轻吹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她抬头看了看四周,最后把本子捧起来,朝老夫子这边走来。
老夫子瞬间坐直,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停在他桌前,微笑:“谢谢你借我笔记,写得很清楚,帮了大忙。”
“应该的。”他声音有点哑,赶紧清了清嗓子,“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问我。”
“还真有一个地方。”她翻开其中一页,“这里提到的跨部门协调会,是每周一次还是按项目阶段召开?我看到两个时间记录,有点混淆。”
老夫子立刻打开电脑:“这个我查过,原本是周例会,后来改成阶段性会议,具体要看立项审批表里的周期设定。我可以把原始邮件转发给你。”
“那太好了。”
他一边操作一边偷瞄她的表情,发现她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眉间的小褶皱也舒展开来。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昨天那些来回踱步、甜得发腻的咖啡、写满乱码的文档,全都值了。
邮件发送成功,她道谢后转身离开。走到一半,又回头说:“对了,你的笔记,我能多借一天吗?后面几章还没看完。”
老夫子点头:“你看多久都行。”
她笑了笑,走回座位。
老夫子坐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又敲了三下。
这次的节奏,像是在哼一首没人听过的歌。
大番薯路过,瞥见他嘴角翘着,忍不住嘀咕:“你今天是不是偷偷吃了蜂蜜?怎么从早到晚都在笑?”
老夫子没答话,只是把那张曾贴在屏幕上的便利贴重新展开,平铺在掌心。
阳光照进来,纸角微微卷起,像一片即将起飞的叶子。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