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的电话刚挂,办公室里还飘着一股微妙的安静。几秒后,大番薯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嘴里的豆浆差点喷到键盘上。
“他……他还想退电动牙刷?”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池塘,周围几个原本低头假装工作的同事齐刷刷抬起了头。
“不是已经被停职了吗?”财务的小李皱眉,“这会儿还有心思管一套牙刷?”
“重点是,”另一个女同事冷笑,“他以为我们是谁?客服专员吗?还得帮他点‘申请售后’?”
话音未落,项目组的老陈一拍桌子:“我算明白了,这人就算被开除了,心里惦记的也不是清白,而是那点小便宜能不能捞回来。”
空气里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翻出老赵以前在报销群里发的截图——一张发票贴歪了半毫米,被他撤回重传三次;有人扒出他三年前在内部论坛提问:“公司发的笔记本能不能带回家写日记,不算公物私用吧?”最离谱的是,行政部门还查到他曾把年会剩下的两瓶矿泉水偷偷塞进包里带走,理由居然是“浪费可耻”。
大番薯听得脸都红了,一边笑一边翻出自己刚才画的《老赵十大抠门罪状》,直接拍照上传到了部门大群,署名改成了“一个看不下去的普通人”。
不到五分钟,消息刷屏。
“原来那支快没墨的笔是他藏的?怪不得我借了一次就没影了!”
“我说他怎么每次团建都迟到,原来是算好了饭点才来,专挑免费饮料喝。”
“上周他说打印机坏了,其实是自己把硒鼓拆下来带回家打印孩子暑假作业!”
秦先生站在一旁,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控诉,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他走回座位时路过老夫子,低声问:“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老夫子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轻敲两下,刷新了一遍日志监控界面。“说什么?他已经把自己说干净了。”
“可大家现在不只是生气,是觉得恶心。”秦先生靠着桌边,“一个人抠门不可怕,可怕的是把所有人都当成可以算计的对象。”
老夫子没接话,目光扫过四周。同事们还在热烈讨论,语气里带着一种奇怪的正义感,仿佛揭发了一个隐藏多年的阴谋。但他看得出来,这种情绪正在变味——从最初的震惊,到愤怒,再到现在的戏谑和嘲弄。
有人开始模仿老赵说话的腔调:“哎呀,这个月电费超标了,建议大家下班关灯三分钟。”
另一个接道:“我觉得空调温度调高一度,能省不少钱,要不咱们投票?”
随即全桌爆笑。
大番薯也跟着笑,笑完还意犹未尽地补充一句:“你们说,他会不会连辞职信都舍不得买新A4纸打印?用废纸背面写?”
笑声更大了。
老夫子却在这片喧闹中慢慢收回视线。他打开金手指,这一次不是预知未来,也不是回溯操作记录,而是重新调取昨晚老赵最后一次登录系统时的心理片段。
画面清晰浮现:那个男人坐在电脑前,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方,犹豫了几秒。他脑子里转的不是后果,不是风险,甚至不是报复,而是一笔账——只要这次成功搅黄项目,后续接手就能控制预算审批权。一年下来,光差旅住宿费就能省下两万多,再加上各种小额支出不用摊派,至少还能再攒三万。
更细的地方是,他已经在幻想怎么跟领导汇报节省成果:“本季度办公耗材同比下降百分之三十七,建议推广经验。”
根本没有恨,也没有委屈。
只有一笔一笔,算得明明白白的利益。
老夫子关掉画面,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第一句:
“有些人毁掉自己的,从来不是能力不足,而是连一顿饭都不愿请的格局。”
笔尖顿了顿,他又补上第二句:
“以及,一套舍不得退的电动牙刷。”
这时,群里突然跳出一条新消息。
是大番薯发的语音,三十秒的那种。
他压低声音,装出老赵的语调:“各位同事,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点一下那个电动牙刷的退货申请?地址在邮箱草稿箱第三封,密码是我生日,验证码会发到我手机……谢谢大家理解,毕竟节约资源人人有责。”
全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一瞬,然后集体爆笑。
“卧槽,这也太像了!”
“他要是听见这段,非气死不可!”
“不行不行,我要录个视频发朋友圈,标题就叫《论一个社死是如何炼成的》。”
大番薯得意洋洋地收起手机,还不忘朝老夫子眨眨眼:“怎么样,我模仿得够不像本人吗?”
老夫子没笑,也没批评,只是轻轻合上了笔记本。
秦先生走过来,顺手把大番薯桌上那张涂鸦拿起来看了看,摇头:“传播可以,别太过。人已经没了位置,再踩一脚,就跟他也差不多了。”
大番薯挠头:“可他以前不也天天踩我们吗?”
“那是他。”秦先生把纸递回去,“不是我们。”
这话落下,办公室的笑声渐渐淡了下来。有人默默退出了群聊,有人开始整理手头的工作单,还有人起身去茶水间泡咖啡,顺手带走了垃圾桶里几张写着“老赵罪证”的便签纸。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老赵那张空工位上。椅子还摆得好好的,桌角放着一个用了多年的保温杯,盖子没拧紧,里面残留的茶渍结了一圈浅褐色的印。
曾经有人夸他节俭持家。
现在看,倒像是某种执念的遗骸。
大番薯终于收起了那张《十大罪状》,折成纸飞机往垃圾桶一扔,没投中,干脆懒得捡了。他拆了一包新零食,咔嚓咔嚓嚼着,含糊问道:“你说他明天真会来办退货吗?”
老夫子看着屏幕,绿色进度条仍在平稳前行。
“他会来的。”
“为啥?就为了那套牙刷?”
“不是为了牙刷。”老夫子淡淡地说,“是为了证明他还能被人服务。”
大番薯愣住,嘴里的薯片停了几秒。
秦先生站在窗边,望着楼下匆匆走过的行人,忽然开口:“其实最可怕的不是他多抠,是他在所有人面前活得那么小心,却从没想过,真正值得珍惜的东西根本没法省钱。”
没人接话。
片刻后,大番薯又掏出手机,悄悄把那段语音设成了仅自己可见。
午后的办公室恢复了表面平静。键盘声、电话铃、偶尔几句工作交接,一切像是回到了正常轨道。但气氛终究不一样了——没有谁再提起老赵的名字,可每个人经过那张空桌时,脚步都会不自觉地慢半拍。
老夫子依旧坐在原位,手指偶尔动一下,调整监控脚本的参数。他的笔记本摊开着,那两句话静静地躺在纸上,墨迹已干。
窗外,一片梧桐叶缓缓飘落,卡在了玻璃缝里,一半在外,一半在内。
大番薯忽然凑过来,指着屏幕:“咦,你刚是不是删了什么?”
老夫子收回手,鼠标点击确认。
“我把那个备用账户的访问权限关了。”
“哪个?”
“他昨天用来登录的那个。”
“哦……反正人都走了,留着也不怕了吧?”
老夫子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
“不是防他回来。”
“是防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贪心。”
大番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秦先生这时站起身,收拾文件准备去开会。临走前拍了拍老夫子肩膀:“晚上一起吃饭?我请。”
老夫子点头:“行。”
“我也去!”大番薯立刻举手,“这次可别又选个只有凉菜的小店啊。”
“放心。”秦先生笑了笑,“挑个能随便点肉的。”
三人说笑着往外走,走廊灯光正好亮起。
老夫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张空桌。
保温杯的影子斜斜拉长,盖子微微松动,像是随时会自己旋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