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站在电梯口,手指在按键上方悬了两秒,又收回来。他没按下行,反而转身朝办公区走回去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窗外天色已经压了下来,楼外车流的光晕在玻璃上拉出长长的黄线。他没看那些,只盯着自己工位的方向。刚才那一幕还在脑子里转——茶水间,老赵低头说话的样子,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进耳朵。
他不是幻听,也不是眼花。那画面清清楚楚,连老赵手里纸杯上的咖啡渍位置都没差。
关键是,这次不一样了。
前几次都是莫名其妙就来了,像天上掉砖头,砸完就跑。可这一次,他是自己“想”出来的。
他走回座位,背包往椅子上一甩,拉开抽屉翻出一个旧笔记本。封皮皱巴巴的,边角卷着,一看就是常年塞在角落吃灰的那种。翻开第一页,上面还写着去年三月的日程安排,字迹潦草得像小学生赶作业。
他撕下一张空白页,折成小方块,夹在指缝里,然后轻轻弹出去。纸片打着旋儿落在键盘上。
“试试。”
他闭上眼,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三下,节奏和下午触发预知时一模一样。嘴里默念:“明天谁还会说我坏话?”
太阳穴立刻传来一阵胀感,像是有人拿小锤子在里面轻轻敲。他没动,继续集中注意力。
三秒后,眼前黑了一下。
画面闪现——
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财务部的小张坐在工位上,正跟旁边人聊天:“听说老夫子最近总加班,是不是想抢升职名额啊?”对方笑着点头,语气带着几分不屑。
再一闪,人事部走廊,两个实习生路过打卡机,其中一个说:“他那样子,看着老实,其实心眼多得很。”
画面断了。
老夫子睁开眼,呼吸略重,额角渗出一层细汗。他低头看了看手表:18:53。
时间不早了,整层楼的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下几盏灯还亮着。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困了一整天终于能打个盹。
他把笔记本合上,塞回抽屉,顺手把刚才那张废纸揉成团,精准扔进两米外的垃圾桶。
“看来真能练。”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外八字,拖沓中带点欢快。
大番薯探头进来,脑袋卡在门框上愣是没缩回去,三根头发随着动作微微抖动。“哎哟,你还在这儿?我以为你被老板骂傻了,直接住公司呢。”
老夫子回头,看他一眼:“你怎么又回来了?”
“忘带饭盒。”大番薯走进来,在自己桌上翻找,拎起一个印着卡通猪的塑料盒,“我这可是限量款,丢了睡不着觉。”
说完瞥见老夫子脸色不对劲,“你干嘛?一脸要报仇的样子。”
“没有。”
“那你刚才闭着眼干啥?练气功?”
“思考人生。”
“哦。”大番薯信了,点点头,“那你慢慢思,我先撤了。今晚约了楼下火锅,不吃白不吃。”
他转身要走,忽然停下,回头问:“对了,你最近是不是得罪老赵了?”
老夫子眼神一动:“怎么?”
“我刚才去茶水间倒水,听见他跟人嘀咕你什么‘表面装老实’‘背地搞小动作’,说得可难听了。”大番薯挠挠头,“不过你也别当真,老赵那人性子就这样,见谁都酸两句。”
老夫子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原来不是预知错了,是提前发生了。
他站起身,把椅子推好,电脑关屏,动作利落。
“走吧,我送你下楼。”
“啊?你不是还要思考人生吗?”
“想通了。”
两人并肩走向电梯,大番薯一边走一边啃苹果,咔嚓咔嚓响得像在拆零件。到了电梯口,他按了下行键,等了半天门还没开。
“这破电梯,比我的发量还慢。”
老夫子靠墙站着,忽然说:“明天早上,别在我工位附近聊太久。”
“为啥?”
“可能有监控抽查。”
“胡扯,哪有抽查盯员工聊天的。”
“我说有就有。”老夫子拍拍他肩膀,“信我一次。”
大番薯眨眨眼,把最后一口苹果咽下去:“行吧,你是大哥。”
电梯终于“叮”一声开了。
门一开,老赵就站在里面。
他穿着灰蓝色夹克,手里拎着公文包,看见两人,眉头一皱,像是看到垃圾没分类似的。“还不走?等年终奖发到脸上?”
大番薯嘿嘿一笑:“赵哥也在啊,这么晚,是不是偷偷改考勤记录去了?”
老夫子没笑,也没接话,只是往旁边让了半步,示意他们先进。
老赵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两秒,又迅速移开,嘴里嘀咕了一句:“怪里怪气的。”
三人一起进了电梯。
老赵站中间,按下b2,大番薯按1,老夫子没按任何键。
电梯缓缓下降,灯光忽明忽暗,照得人脸一阵青一阵白。
大番薯打破沉默:“赵哥,你说咱们部门年底评优,谁能上?”
老赵冷笑:“那得看谁干活实在,别整天想着抄捷径、抢功劳。”
这话明显冲着老夫子来的。
老夫子依旧平静,只是右手悄悄伸进口袋,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A4纸。那是他今天特意打印的项目进度表,每一页都有时间戳和系统水印。
他没拿出来,只是捏在手里,感受纸张的棱角。
电梯降到18楼,停了一下,门开,没人进。
老赵忽然扭头,盯着老夫子:“你最近天天加班,是不是怕数据对不上?”
老夫子抬眼,直视他:“我对得上,您要是担心,明天可以当面核。”
“哼,嘴硬有什么用。”老赵嗤笑,“有些人啊,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迟早露馅。”
电梯继续下行。
老夫子忽然开口:“您说得对。”
这一句,让另外两人都愣了。
大番薯瞪大眼,老赵也转过头来。
“有些人,确实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老夫子语气平稳,“比如明明自己漏交材料,却想栽赃别人;比如项目快结项了,才想起来到处打听数据来源。”
老赵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老夫子笑了笑,“就是提醒一下,有些话,别说太满。万一哪天被人录下来了,解释不清。”
“谁录了?你有证据?”
“不需要证据。”老夫子看着电梯显示屏,“只要事实存在,总会有人听见。”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b2。
门开,老赵冷哼一声,大步走出去,皮鞋踩在地上发出急促的响声。
大番薯犹豫了一下,没跟出去,反而退回来半步,凑近老夫子:“你刚才是不是……吓他了?”
“没有。”老夫子摇头,“我只是说了实话。”
“可你平时从不顶嘴啊。”
“今天例外。”
电梯门开始关闭。
就在即将合拢的一瞬间,老夫子忽然伸手,一把将门挡住。
他探出头,看向停车场方向。
老赵正走到自己的车旁,黑色轿车,车牌尾号五七六。他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忽然停下,从包里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老夫子眯起眼。
下一秒,他的太阳穴又是一阵胀痛。
画面闪现——
次日上午十点零三分,老赵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话低声说:“……我已经安排好了,等会就把那份假的进度表发给主管,就说老夫子擅自修改原始数据。他最近行为反常,肯定有问题。只要查他,铁定能抓出毛病。”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老赵笑了:“放心,他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画面消失。
老夫子收回手,电梯门缓缓合上。
他靠在角落,慢慢吐出一口气。
“蒙在鼓里?”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A4纸,指尖轻轻摩挲着边缘。
“该醒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