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番薯打了个哈欠，保温杯抱在怀里像块暖宝宝。楼道灯一格一格亮过去，脚步声踩着节奏，像是怕吵醒加班的幽灵。
老夫子走在前头，衬衫口袋里那支录音笔沉得不显山露水，但手指时不时碰一下，确认它还在。
“你说今晚这咖啡……是不是有点太浓了？”大番薯舔了舔牙缝，仿佛还能尝到苦味，“我刚才瞧你递给小李那杯，奶都没加，他接的时候手都在抖。”
老夫子没回头：“他知道我在等他。”
“可你也没主动找他啊，就站在茶水间门口，跟个站岗的门童似的，连扫地机器人都绕你走三圈。”
“我不用找他。”老夫子推开工区玻璃门，“人心里有鬼的时候，看见平静的脸反而更慌。”
话音刚落，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看了一眼，金手指弹出一条新提示：
【目标人物近期轨迹：连续三晚前往城东人民医院缴费窗口，支付记录含‘预交金’字样，金额递增】
下面还附了一行小字：【亲属住院信息匹配中……患者姓名：张秀英，心内科32床，诊断：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手术排期因费用不足延后】
老夫子眼神不动，把手机塞回裤兜。
大番薯凑过来想看，被他轻轻一挡。
“别贴这么近，像在偷窥别人相亲资料。”
“谁想看了！”大番薯缩脖子，“我就好奇你怎么知道他会回来拿文件？他不是早就下班了吗？”
“他没拿文件。”
“啥？”
“他回来是因为忘了解锁电脑。”老夫子拉开椅子坐下，“人在慌神的时候，总会漏掉最简单的步骤——比如退出登录。”
大番薯挠头：“那你为啥非得挑那个点出现？万一他早走两分钟呢？”
“他不会。”老夫子打开内网系统，点进医疗援助申请后台，“越是做亏心事的人，越喜欢拖延离开的时间，好像多待一会儿，就能把罪恶感赖给加班。”
页面加载出来，已有七条待审申请。他往下翻，在最后空白处点击“新增”。
输入姓名、住院号、主治医生，核对病因无误后，光标停在备注栏。
片刻后，他敲下一行字：
“由匿名同事推荐，情况属实，请优先处理。”
按下提交，页面刷新，编号8的申请安静地混入列表，看不出任何特殊标记。
“这就完了？”大番薯探头，“你不留个暗号啥的？比如‘来自正义的投喂’？”
“不用。”老夫子关掉网页，“等他收到通知，自然会懂。”
“可他要是以为是你收买了他怎么办？”
“那就让他误会。”老夫子靠向椅背，“误解有两种，一种是防备，一种是愧疚。我现在要的，是他开始怀疑自己站的那一边。”
大番薯听得半懂不懂，抱着杯子咕嘟喝了一口凉茶，忽然想起什么：“哎，那你听录音了吗？就是他给你的那个……”
老夫子从口袋掏出录音笔，拇指滑动播放键。
一段压低的声音缓缓流出：
“……只要你配合市场部这边把‘邪术’话题炒起来，内部通报写成‘异常行为预警’，下季度副主管的位置就是你的。工资涨三千，报销额度翻倍。”
是老赵的声音，语气轻松得像在谈团建聚餐。
紧接着是小李迟疑的回应：“可是……这会不会太过分了？老夫子又没犯错……”
“他有没有错不重要。”老赵冷笑，“关键是老板信不信。现在外面都传遍了，咱们不过是顺势推一把，谁也不会怪你。”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大番薯听完，脸都绿了：“这话说得比我家隔壁王婶骂狗还难听！什么叫做‘顺势推一把’？这是拿人往井里踹啊！”
老夫子收回录音笔，放进抽屉锁好。
“最可怕的不是他造谣，是他还觉得自己在做事。”
“那你打算啥时候放出来？明天会上直接甩他脸上？”
“不急。”老夫子看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现在才九点四十分，秦先生还没开始写材料，节奏不能乱。”
“那你现在干啥？等小李反应？”
“我已经给了他一个选择。”老夫子合上笔记本，“要么继续当帮凶，等事情爆了被当成替罪羊；要么……悄悄倒戈，保住工作，还能救他妈的命。”
大番薯咂舌：“你还真敢赌人心啊。”
“我不是赌。”老夫子站起身，顺手拍了拍大番薯肩上的饼干渣，“我是给了他一条退路。人只要有了退路，就不会死磕到底。”
两人正准备离开，办公室角落传来轻微响动。
小李站在打印机旁，手里捏着一张刚打出的A4纸，脸色发白。
显然，他已经在这儿站了一会儿。
老夫子没装作没看见，也没立刻开口，只是走过去，把旁边一杯没人喝的温水推到他手边。
“打印东西？”
小李喉咙动了动，点头。
“这么晚还不走？”
“我……我想再看看那份市场反馈表。”声音轻得像怕惊扰空气。
老夫子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纸上——那是张医院缴费单的复印件，名字正是张秀英。
“你妈的情况，公司医疗基金能覆盖一部分。”他说得平淡，像在讨论天气，“审批流程一般三天内出结果。”
小李猛地抬头，眼里全是震惊和不确定。
“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老夫子打断他，“我只是刚好看到申请名单里有个同名患者，顺口提一句。”
小李嘴唇颤了颤，终究没再说什么，低头把缴费单折好塞进包里。
临走前，他停下脚步，背对着两人说：“那个……录音笔……是我表哥给我的旧物，咬过一口，牙印一直没消。我一直留着，是因为……它提醒我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说完，他快步走了。
大番薯愣了半天，转头看老夫子：“他这话啥意思？是在暗示他知道你会查他？还是说……他已经后悔了？”
“两种都有。”老夫子拿起外套，“人一旦开始解释借口，就说明心已经动摇了。”
“那你刚刚为啥不说透？直接告诉他你帮他报了名，岂不是更有效？”
“信任不是靠揭底建立的。”老夫子熄了灯，“是靠留白。”
走廊只剩应急灯泛着微光，两人影子拉得很长。
走到电梯口，大番薯突然问：“你说……他明天会不会反水？”
老夫子按下下行键。
“他已经反了。”
电梯门开，灯光亮起。
大番薯刚要迈进去，手机忽然响了。
是一条短信通知。
他低头一看，念了出来：
“您推荐的员工家属医疗援助申请已通过初审，请于明日携带材料至人事处办理后续手续。”
发信方：公司福利管理平台。
老夫子没说话，走进电梯，按下b1。
大番薯盯着手机屏幕，喃喃道：“所以……你根本没打算等他主动投诚，你是先把他逼到墙角，再给他开扇窗？”
电梯门缓缓合拢。
老夫子看着数字从1跳到0。
“不是逼。”他说，“是给他一次重新选队的机会。”
大番薯还想说什么，电梯突然一顿，停在负一层。
门开了。
车库冷风灌进来，远处一辆保洁车静静停在柱子旁，车筐里有台正在充电的扫地机器人，显示屏上跳出一行字：
【任务完成率：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