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冲锋衣的身影刚消失在街角，老夫子便收起了手中的打印纸。他把U盘放进抽屉，顺手关上，动作轻得像合上一本旧日记。
第二天上午九点，会展中心主厅人头攒动。新能源行业峰会正式开场，大屏幕上滚动着各家企业的LoGo，节奏明快的背景音乐还没停，主持人已经报出了下一个议程：“有请宏远科技首席技术顾问林总，分享《新型储能系统经济性分析》。”
老赵坐在前排，西装笔挺，手里捏着一支金属笔，指腹反复摩挲着笔帽。他没看舞台，而是频频回头张望入口处，像是在等什么人。
林总走上台，语气沉稳：“我们团队经过三个月实地测试，发现目前市面上某些新能源方案存在严重测算偏差。”他调出一张图表，“比如这个所谓的‘高效热能回收模型’，实际运行中能量损耗比宣称值高出近五成。”
台下一阵骚动。
镜头扫过观众席，老夫子正低头翻一份资料，神情平静。大番薯在他旁边坐立不安，一会儿抠桌角，一会儿摸后脑勺，最后小声嘀咕：“他们说的好像……是我们？”
秦先生靠在椅背上，不动声色地看了老赵一眼，又转头对老夫子低语：“这数据看着挺真。”
“假的。”老夫子合上文件夹，闭眼一瞬。
视野里浮现出淡金色文字：【样本库虚构，关键参数伪造率67%，风速模拟算法版本过时，实为三年前淘汰标准】。
他睁开眼，从公文包里抽出三页纸，在边缘飞快写下几行公式。
台上林总继续道：“更令人担忧的是，这类项目正在申请政府专项补贴。如果放任虚假数据流入评审环节，后果不堪设想。”
老赵轻轻鼓掌，嘴角微微上扬。
话音刚落，主持人照例问道：“现场是否有回应意见？”
安静了两秒。
第三秒，老夫子起身，拍了拍大番薯的肩膀：“帮我拿一下包。”
大番薯愣住：“你要干啥？”
“去讲个道理。”他说完，径直朝台上走去。
全场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有人交头接耳，也有人掏出手机录像。
老夫子接过话筒，语气不急不缓：“我尊重同行的研究热情，但科学不容虚构。”
台下顿时安静。
他插入U盘，调出一组对比图：“您刚才展示的数据，用的是三年前淘汰的风速模拟算法，且样本集中缺失北方高寒地区实测值——这就像用夏天的温度计测量冬天的炉火。”
有人开始记笔记。
“更巧的是，这些‘误差’恰好让成本估算低了41.3%。”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总，再缓缓移向老赵，“请问，是计算疏忽，还是有意误导投资方？”
林总脸色微变，强作镇定：“我们的模型基于内部实测数据，不便公开细节。”
“那我来帮您公开。”老夫子点击鼠标，放出另一组图表，“这是你们去年在西北某风电场的真实运维记录，和今天公布的效率曲线完全不符。差了多少？整整23.7个百分点。”
会场哗然。
一位白发专家举手：“能否说明数据来源？”
“当然。”老夫子点头，“来自国家能源监测平台公开接口，编号Nx-2023-Fw0987，欢迎会后查询。”
林总额头渗出汗珠，结巴道：“这……这可能是系统录入错误……”
“错误能错六次？”老夫子调出六条对比曲线，“每次都在降低成本预估的方向上‘出错’，平均偏差41.3%——比抽奖还准。”
台下爆发出笑声。
老赵猛地站起身，却被旁边的人拉住胳膊。他咬牙坐下，手指紧紧掐住金属笔，笔身咔的一声弯了。
主持人赶紧打圆场：“感谢双方的技术交流，下面我们进入茶歇环节……”
人群开始移动，议论声四起。
老夫子走下台，秦先生迎上来：“你这一手太狠了，人家脸都绿了。”
“不是我狠，是他们太敢编。”老夫子把U盘拔下来，塞进内袋，“一个连基础算法都没更新的模型，也好意思上台打别人脸？”
大番薯抱着一堆宣传册冲过来：“夫子哥！外面有人发传单！”
“说什么？”
“说咱们靠黑材料打压竞争对手，破坏行业团结！”大番薯递上一张纸，“你看，还印了你的照片，下面写着‘小心伪专家’。”
秦先生皱眉：“这是要反转风向，把我们塑造成恶意竞争者。”
老夫子看了看传单，冷笑一声：“他们急了。”
他转身对秦先生说：“把刚才会上的对比图做成电子版，十分钟内发给所有媒体邮箱，标题写《数据可验，真相不辩》。”
又拍了拍大番薯肩膀：“你去门口，别跟人吵，就站着，举个牌子——‘欢迎索要原始测算文档’。”
大番薯挠头：“我不太会写字……”
“那就打印好了贴板子上。”老夫子淡淡道，“记住，微笑服务，有问必答。”
秦先生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是把战场变成展厅了。”
“对。”老夫子望着会议室方向，“真正的技术，不怕光。”
十分钟后，大厅外走廊。
大番薯站在柱子旁，双手举着一块硬纸板，上面贴着打印好的A4纸：“欢迎索要原始测算文档”。他咧着嘴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见人路过就点头：“需要吗？我们可以提供全部数据支持。”
几个记者围上来拍照。
另一边，秦先生正低头操作手机，一封封邮件接连发出。附件里是高清对比图和数据源说明，简洁有力。
忽然，一名工作人员跑来：“老赵刚才在洗手间摔了一跤，说是扭到脚，现在要提前离场。”
老夫子正在喝水，闻言抬眼：“谁扶他走的？”
“他侄子，行政部那个。”
“哦。”老夫子放下水杯，“让他走。”
秦先生低声问：“不拦一下？”
“拦什么？”老夫子笑了笑，“脚崴了就得回家养着，总不能逼人家带伤奋战吧。”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争执声。
只见一名男子正试图撕掉大番薯举着的牌子，嘴里嚷着：“你们这是搞人身攻击！”
大番薯死死抱住板子，整个人往前一扑，愣是把对方顶了个趔趄。
“你干什么！”那人踉跄几步，指着大番薯骂，“这牌子内容有问题！”
大番薯喘着气，一脸认真：“内容没问题，是我亲手贴的。”
围观人群越来越多。
老夫子踱步过去，掏出手机录音功能打开，递到两人中间：“您刚才说‘牌子内容有问题’，请问具体哪一条不实？欢迎现场指正。”
那人僵住，支吾半天说不出话。
“说不出来？”老夫子收起手机，“那建议您先回去查查资料，再来讨论问题。”
男子灰溜溜走了。
大番薯松口气，抹了把汗：“还好我抱得紧。”
“你刚才那一扑，很有战术素养。”秦先生调侃。
“那是。”大番薯得意，“我在家练过撞门游戏。”
老夫子看了看表：“会议还有半小时重启，咱们回去吧。”
三人往回走，经过休息区时，一台投影仪正在循环播放宏远科技的宣传片。画面里林总侃侃而谈，背景是整齐排列的电池模组。
老夫子停下脚步。
屏幕上刚好出现一句标语：“真实数据，值得信赖。”
他盯着看了两秒，没说话，转身就走。
回到会场，主持人已宣布下一环节开始。老夫子坐回原位，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翻开一页空白纸，写下三个字：**别太满**。
大番薯凑过来问：“这啥意思？”
老夫子没回答，只是把纸轻轻折好，夹进文件夹里。
这时，后排一名记者举起手：“刚才那位质疑宏远科技的先生，是否代表贵公司立场？”
主持人愣了一下，看向老赵空着的座位。
无人应答。
老夫子端起茶杯，吹了口气，轻轻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