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裤兜里震了第三下时，老夫子才伸手掏出来。
他刚把最后一份峰会纪要发出去，整个人陷在办公室沙发里，领带松了半寸，眼睛闭着，但脑子还在转。屏幕亮起，一条语音跳出来，大番薯的声音噼里啪啦往外冒：“哥！在吗？我有大事！天大的事！你得救我！”
语气急得像锅里快炸的油条。
老夫子睁开眼，没回消息，也没打回去。他靠在那儿，回想昨夜聚会结束前那一幕——大番薯站在公司楼下等他，手里拎着两杯热豆浆，咧着嘴笑，说女友今天主动约他看电影了。那时候他还挺胖的脸蛋红扑扑的，三根头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活像刚从童话书里跑出来的笨蛋英雄。
现在这声音，比那时候还激动。
老夫子坐直，回了个电话。
“喘口气再说。”他一接通就道，“你是被狗追了，还是中彩票了？”
“都不是！”大番薯声音拔高，“我要开店！做小吃！全城最好吃的炸酱面加卤蛋，外带酸辣粉配脆藕片！我想通了，恋爱不能光靠傻笑撑着，得有点事业！让人看得起！”
老夫子嘴角抽了一下。
他认识大番薯八年，见过他为食堂少给一个鸡腿跟师傅理论十分钟，也见过他因为弄错报销单号被财务退回十七次还不放弃。这人笨，但认死理；莽，可真心实意。要说他会突然想创业，不奇怪。但要说他能做成，得先过三关：想清楚、算明白、扛得住。
“你昨晚不是说，女朋友嫌你太宅，得改改生活习惯？”老夫子问。
“对啊！”大番薯理直气壮，“所以我改！我不宅了！我要早起熬汤！我要亲手调酱！我要从摆摊开始干出个名堂！”
“然后呢？等她哪天路过你的小摊，端一碗面感动落泪？”
“那当然……也不是不行。”
老夫子笑了，起身拿外套：“你在哪儿？别在马路中间站着喊话。下来，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等我。”
二十分钟后，大番薯坐在靠窗位置，双手压着膝盖，身子前倾，像只随时准备起飞的矮脚鸟。他面前放着一杯冰美式——据说是特意点的，显得“有创业者的样子”。
“哥，你说我能行不？”他一见老夫子进门就问。
老夫子坐下，扫了眼他鼓鼓囊囊的背包：“你带计划书了？”
“没……但我脑子里都有！”
“比如？”
“比如……招牌叫‘番薯家的味道’！主打怀旧风！食材全部现买现做！绝不隔夜！我还想搞个打卡送卤蛋活动，连吃七天送终身免费吃面一次！”
老夫子听着，不动声色地闭了下眼。
金手指启动。
城市餐饮消费数据流瞬间涌入脑海：近半年新开小吃店三百七十二家，存活超三个月的不足四成；社区型门店复购率高于商圈流动摊位百分之二十三；“怀旧风味”类目搜索量上涨，但同质化严重；租金成本在老城区涨幅趋缓，适合小规模试水。
他睁眼，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和笔，刷刷写下三行字。
“第一，你想卖给谁？”他推过去，“是学生、上班族，还是附近居民？”
大番薯愣住：“都卖啊，好吃的人自然来。”
“那要是没人来呢？”
“……发传单？”
“发完呢？传单被人拿来垫泡面碗怎么办？”
大番薯挠头。
老夫子又写第二条：“你的优势是什么？别人家的炸酱面是机器拌的，你是手搅的？别人用冷冻卤蛋，你是自己卤的？这些值不值得顾客多走五百米？”
“我……我服务态度好！”大番薯忽然抬头，“我保证笑脸迎人！下雨天还送伞！”
老夫子点头：“情绪价值也算卖点。但得有人先上门才行。”
第三条写着：“如果三个月没客人怎么办？”
大番薯张了张嘴，没声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
然后老夫子把纸翻过来，开始列清单。
市场调研怎么做——去五个同类店铺蹲点记录人流、点单偏好、出餐速度。
资金预算怎么算——启动资金建议控制在八万以内，设备优先二手，首月预留生活费。
产品测试在哪做——先在家煮十次，拍视频发朋友圈让朋友盲选口味。
证照流程怎么走——先查街道办对流动摊位的规定，再决定注册个体户还是公司。
备用供应商怎么找——至少联系三家菜贩，一家肉铺，防止断货。
他一边写一边说，语速平稳，像在调试一台老旧但仍有潜力的机器。
大番薯越听眼睛越亮，到最后直接拍桌：“哥！你这哪是帮忙，这是给我画了张藏宝图啊！”
“图是画了，路得你自己走。”老夫子把纸折好塞进他背包，“第一步，明天去菜市场站一天，记下每种食材的价格波动。第二步，回家煮面，让我尝一口。第三步，再回来找我。”
“就这么简单？”
“不简单。”老夫子喝了一口咖啡，“很多人死在第一步，觉得自己是老板了，就不该去问白菜多少钱一斤。”
大番薯低头看着那份清单，手指在纸角摩挲，忽然小声说：“其实……我昨天跟我妈说了这事，她骂我疯了。说我这辈子安稳上班就不错了，别瞎折腾。”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因为……”他抬起头，眼神难得坚定，“上次她来公司接我下班，我看见她在车里偷偷看我朋友圈。我发了张咱们三人吃饭的照片，她点赞了。她从来不对我的事感兴趣，那次却点了赞。”
老夫子没说话。
“我觉得……她可能也希望我能做成点什么。”大番薯声音低了些，“哪怕很小。”
咖啡厅外，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映在玻璃上，把两人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老夫子忽然问：“你知道秦先生以前干嘛的吗？”
“哪个秦先生？”
“就是总穿灰衬衫那个。”
“不知道啊。”
“他开过三年米粉店，亏了二十万，关门那天把自己关屋里睡了两天，醒来继续上班。现在他是项目主管。”
大番薯瞪大眼：“那他咋挺过来的？”
“他说，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连试都不敢试。”老夫子顿了顿，“你现在敢试，就已经比当年的他强了。”
大番薯鼻子动了动，像是要哭，又猛地吸回去，用力点头：“我一定好好干！绝不给你丢脸！”
“别想着给我争气。”老夫子站起身，“为自己干，才长久。”
他拍拍对方肩膀，转身走向门口。
大番薯抱着计划书追上来：“哥！等我开业，请你吃头一碗！必须加双蛋！”
“行。”老夫子头也不回，“记得酱别放太多，咸了我不给好评。”
笑声从身后传来，一路飘进晚风里。
老夫子走进大楼，电梯上升时掏出手机，看到一条未读消息：陈小姐发来的照片，是昨夜那块提拉米苏的空碟子，底下一行字：“甜点吃完，但对话还没结束。”
他笑了笑，锁屏放回口袋。
办公室灯亮起，他重新坐下，打开电脑，准备处理剩下的邮件。
指尖刚碰到键盘，手机又响了。
是大番薯。
“哥！”声音兴奋，“我刚想到店名升级版！叫‘番薯不哭’！怎么样？励志吧？”
老夫子盯着屏幕，敲下第一个字。
窗外，城市灯火如常闪烁。
一份创业清单静静躺在背包夹层。
而某个尚未被察觉的号码，正在通讯录深处悄然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