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走出打印区时,纸张还带着打印机刚吐出的微温。他没回工位,也没找大番薯和秦先生碰头,而是径直朝电梯走去。
三楼走廊尽头那扇深棕色木门后,是张董的办公室。
门没关严,透出半指宽的缝隙,像极了某些人嘴上说着“一切正常”,却漏了心虚的边角。老夫子抬手敲了两下,不轻不重,刚好让屋里人没法假装没听见。
“请进。”声音沉稳,但尾音有点飘。
老夫子推门而入,手里那份《关于老赵涉嫌以字画形式行贿的初步证据摘要》被他夹在指间,轻轻一弹,便滑到了办公桌中央,正正停在张董刚签完字的文件旁边。
张董笔尖一顿,抬头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老夫子没坐,“三千八百万现金交易一幅没备案的山水画,卖方是老赵手下那个‘灰西装’,买方账户查不到记录,但车库监控拍到您亲自收了画框。这笔账,要是摆在董事会上讨论,您猜大家更关心钱,还是更关心规矩?”
张董的手慢慢盖住那份文件,指尖压得纸页微微起皱。“我还没打开看。”
“您不用看。”老夫子笑了笑,“您脸色已经替您读完了。”
张董喉结动了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结果忘了吹气,烫得眉毛一跳。他放下杯子,勉强稳住语气:“就算是真的,那也是私人收藏。法律没说不能买画吧?”
“当然能。”老夫子点头,“可问题是,这画不是买的,是‘送’的。而且送的时间,刚好卡在董事会选举提名前一周。金额呢?三千万。巧不巧?”
他顿了顿,看着张董眼神一点点往下沉。
“更巧的是,卖画的人,是老赵的心腹;买画的人,是即将投他一票的关键董事。这种巧合,我不信您自己心里没打过问号。”
张董没说话,手指在桌面轻轻点了两下,像是在数心跳。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
屏幕亮起:老赵。
张董盯着那两个字,像是看见一条盘在门口的蛇。他迟疑了几秒,才按下接听,声音比刚才低了半个调:“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大,但语速急,一句接一句,像在催命。张董听着听着,额角慢慢沁出汗珠,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袖口的纽扣。
“……我知道。我会按计划办。”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您放心,没人能动摇我的立场。”
挂了电话,他长出一口气,像是从水底浮上来换气。可还没缓过神,就听见老夫子说:
“他说‘按计划办’的时候,您有没有觉得,自己像个执行指令的机器?”
张董猛地抬头。
“他没问您意见,也没跟您商量。”老夫子语气平得像在聊天气,“他就直接下令,对吧?而且您接完电话第一反应不是生气,是紧张——怕说错话,怕得罪他。”
张董嘴唇动了动,没反驳。
“其实您早就后悔了,是不是?”老夫子往前半步,“那天接过画,回家睡不着,翻来覆去想:这算不算受贿?会不会出事?可又觉得自己没拿钱,只是收幅画,顶多算人情往来。于是您说服自己,就这么着吧。可现在,人家拿这事儿当筹码,反过来压您,让您帮他把公司往沟里带。”
张董闭了闭眼。
“我不是来告发您的。”老夫子忽然换了口气,“我是来给您一个机会,把脚从悬崖边上收回来。”
他伸手,把那份文件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没收起来,也没撕掉,就那么搁在腿边。
“您只要在下周的董事会上,支持我们推的候选人,这份材料就不会出现在任何人的邮箱里。之前的事,谁也不提。您继续当您的张董,我继续写我的周报。大家都体面。”
张董睁开眼,盯着他:“你就这么肯定我会答应?”
“我不肯定。”老夫子摇头,“但我肯定,您不想被老赵牵着鼻子走一辈子。他今天能让您收画,明天就能让您背黑锅。等哪天他赢了,第一个甩开的就是您——毕竟,知情人最危险。”
张董沉默了很久。
窗外传来电梯“叮”的一声,有人在走廊笑了一声,脚步远去。办公室里反而更安静了。
他又拿起茶杯,这次没喝,只是握着,暖着手。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他终于问。
“您不用信我。”老夫子站起身,“您只需要想想,如果这事曝光,到底是谁损失更大?是他,还是您?他有钱有路子,东山再起不难。可您呢?一辈子清白,就毁在这幅画上。”
他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回头看了眼。
“我不是好人,也不想当救世主。但我做事有个原则——不逼人到绝路。所以这话我说一遍,不会再提第二次。您要是在投票前还想保住脸面,就来找我。要是想继续听命令……”他笑了笑,“那我也拦不住。”
门轻轻合上,没发出一点响声。
张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盯着桌上那份文件。他的手伸出去两次,又缩回来。第三次,他终于把它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第一行写着:“交易时间:10月12日17:43,地点:地下车库b2层,交接车辆为黑色商务车,车牌尾号568。”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因为这个时间,他记得太清楚了。
那天他刚送女儿去上钢琴课,回来路上绕了点远,就是为了避开别人眼睛。他还特意换了便装,戴了帽子,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可有人知道。
全都知道。
他缓缓靠进椅背,手指捏着太阳穴,脑子里反复回放老赵刚才的电话:“……别被人几句话就吓住了,该干嘛干嘛!”
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可现在听来,更像是在防着他反悔。
他慢慢掏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找到刚才那通来电,盯着号码看了足足十秒。
然后,他按下删除。
就在这一瞬,办公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门把手转动。
张董迅速把文件塞进抽屉,刚合上,门就开了。
进来的是个穿行政制服的年轻女孩,抱着一叠资料:“张董,这是下季度预算草案,请您签个字。”
他僵了一秒,随即点头:“放这儿吧。”
女孩放下文件转身离开,门再次合拢。
张董没动,目光落在抽屉缝上。
五分钟后,他拉开抽屉,重新取出那份文件,翻开到最后一页。
那里贴着一张小照片:灰色西装男站在拍卖行侧厅,手里拿着一份复印件,对面是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正抹着汗。
照片下方有一行打印的小字:“关键证人:大番薯,已录下全部对话。”
他的呼吸停了一拍。
紧接着,手机又震了一下。
微信弹出一条新消息。
匿名群聊里,有人发了段语音。
他点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种事,圈子里常有。真品不好出面,只能暗地流转。”
是“灰西装”的原声。
语音下面附了一句文字:“老赵刚在群里吹,说张董已经点头,大局已定。”
张董盯着那句话,手指慢慢收紧。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
楼下停车场,一辆黑色商务车正缓缓驶出,车牌尾号568。
他猛地抓起外套,冲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