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从台上下来后,没在会场多留。掌声还在响,有人喊他名字,他也只是点头示意,然后转身朝侧门走去。秦先生原本想跟上来,被他一个眼神止住了。大番薯举着手机追了两步,结果被工作人员拦住拍照区域,只能原地跳脚。
他一个人穿过走廊,脚步不急不缓。手机一直在震,但他没看。名片收了七八张,合作意向说了五六次,真要坐下来谈的,只有那么一家。
会议室在三楼东侧,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圈皮椅。桌上已经铺开文件,咖啡冒着热气,纸杯边缘印着峰会logo。律师早到了,正低头翻合同,手指时不时敲两下平板。
门推开时,周维诚刚好抬头。他穿了件深灰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笑:“李总,刚才那场演讲,真是听得人热血沸腾。”
老夫子坐下,没接话。他把外套搭在椅背,袖口往上提了提,露出手腕上的旧表。这表不准,走得慢,但他一直戴着。
“咱们开门见山吧。”他说,“合同我昨晚看了两遍,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
律师立刻递上标注页。周维诚笑容没变,手却轻轻按住文件:“李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尽管说。”
“第三条,关于技术衍生权。”老夫子指着其中一段,“写的是‘合作期间产生的所有相关技术成果,归双方共同所有’。”
“这是标准条款。”周维诚语气轻松,“毕竟资源是大家一起投的。”
“可没写清楚什么叫‘相关’。”老夫子抬眼,“比如我们原来做冷链监控,现在加了个自动预警功能,算不算衍生?要是以后搞出个智能诊断模块呢?也归你们一半?”
周维诚笑了笑:“李总太谨慎了。这种事到时候再协商就行。”
“协商?”老夫子摇头,“等做出来了再谈,那就是你们拿刀,我们捧碗。我不喜欢这种局面。”
律师插话:“根据现行知识产权法,自主研发部分不应自动纳入共有范围。这条确实模糊,建议明确界定技术边界。”
周维诚脸上的笑淡了半分:“李总团队有实力,我们才愿意拿出这么多资源支持。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合作基础就弱了。”
“我不是不信你们。”老夫子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是信规则。规则不清,朋友都能变仇人。”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窗外传来隐约的讲话声,应该是另一场论坛开始了。
周维诚换了姿势,身体前倾:“这样,我们可以补充说明,只针对本次合作项目内的升级模块共享产权,独立开发的新系统另议,怎么样?”
老夫子没点头也没摇头。他打开平板,调出一份图表,往投影仪上一推。屏幕上立刻出现一条曲线,还有一串数据流。
“这是我昨晚让系统跑的模拟。”他说,“按照你们现在的条款,两年内我们的技术迭代速度会被拖慢百分之三十七。不是因为不想创新,是因为每动一步都得过审。”
律师凑近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这个模型……他们设置了权限审批链?”
“对。”老夫子指着图中一段卡点,“每次更新接口,必须经对方技术组签字。平均响应时间三点八小时。看着不多,积少成多,项目节奏全乱。”
周维诚脸色有点沉:“我们也是为了保障系统稳定性。万一改出问题,责任怎么划?”
“那就单独签运维协议。”老夫子声音没高,“别用产权换安全。一个是权利问题,一个是执行问题,混在一起谈,容易出事。”
会议室又静了。这次时间更长。
周维诚低头翻合同,手指在某一页停住。他旁边的助理小声说了句什么,他摆手打断。
“李总。”他重新抬头,“您提的意见,我们记下了。但排他条款也不能完全取消。我们投入这么大,总得防止资源被稀释。”
“我理解。”老夫子放下平板,“但你们要求我们三年内不能跟同类平台合作,等于直接封了我们的路。你们有十个团队在跑项目,我们才起步,这一刀砍下来,伤筋动骨。”
“行业里很多都是这么签的。”周维诚语气稳住,“大家都知道,深度合作就得有约束。”
“我知道。”老夫子忽然笑了下,“可我也知道,去年你们跟南方那家物流公司的合作,半年就黄了。他们对外说是战略调整,其实是你们单方面终止了技术支持。”
周维诚没说话。
“我不是查你们黑料。”老夫子语气平平,“我是做功课。既然要绑在一起走,总得知道对方以前是怎么走路的。”
律师差点笑出声,赶紧低头喝茶。
周维诚脸绷住了。他盯着老夫子看了几秒,忽然也笑了:“李总果然不简单。看来今天这顿饭,不吃也得吃下去了。”
“我不是来吃饭的。”老夫子收起笑容,“我是来谈合作的。饭可以不吃,合同必须讲明白。”
助理低声提醒时间,周维诚抬手看表。已经谈了四十分钟,进展几乎为零。
“这样。”他说,“排他期我们可以缩短到十八个月,但前提是你们的核心数据接口要对我们开放。”
老夫子立刻摇头:“数据不行。可以用,不能交。这是我们系统的命脉。”
“那我们怎么验证运行效果?”
“定期输出报表,第三方审计。”老夫子说,“或者你们派技术人员驻场,现场查,但不带走原始数据。”
周维诚眯起眼:“这和我们预期差得有点远。”
“预期可以调整。”老夫子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你们想要控制权,我们想要发展空间。现在这合同,像你们请我们来打工。我要的是合伙,不是入职。”
律师合上文件夹,明显站到了老夫子这边。
周维诚没再说话。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的轻微嗡鸣。
十分钟后,对方团队起身去了隔壁房间,说是内部讨论。
老夫子坐回位置,拿起笔,在合同空白处写了几个字。律师凑过来问写什么,他没回答,只是把本子转了个方向。
上面画了个简单的流程图,中间标着“数据主权”,两边各写着“让步底线”和“不可碰触”。
律师看了两眼,点点头。
十五分钟过去,门开了。周维诚回来,脸色比之前松动了些。
“我们同意修改两条。”他说,“排他期改为两年,可分阶段解除;技术衍生权按模块划分,独立研发部分你们保留完整产权。”
老夫子没急着回应。他翻开合同第一页,看到对方公司名称下面印着一行小字:战略合作部。
他抬头,直视周维诚:“你们这个部门,去年签了七个项目,现在还在运行的,只有两个。”
周维诚表情微变。
“我不是质疑你们的能力。”老夫子合上合同,“我是担心,你们是不是真的打算长期做下去。如果只是蹭热度、占坑位,那咱们趁早散了,别浪费彼此时间。”
周维诚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李总,您这人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我吃过太多亏。”老夫子说,“所以现在,宁可谈崩,也不签糊涂约。”
周维诚深吸一口气,终于点头:“好。我们回去重新拟合同。明天上午,给您新版本。”
“行。”老夫子站起来,穿上外套,“但我提醒一句——别再玩文字游戏。我能看懂合同,也能看懂人心。”
周维诚没接话,只是伸手想握手。老夫子看了他一眼,没握,拎起包就走。
律师赶紧跟上。
走到门口时,老夫子停下,回头说了句:“对了,你们上次合作失败,不是因为技术问题。”
周维诚抬眼。
“是因为你们临时换了负责人,新来的根本不了解项目。”老夫子说,“这事没人提,但我知道。所以这次,我希望你本人能跟到底。”
说完,他转身离开。
走廊灯光亮堂,脚步声清晰。律师边走边翻记录,嘴里嘀咕:“这帮人真敢写,连数据所有权都想吞。”
老夫子没说话。他掏出手机,解锁,看到十几条未读消息。有陈小姐发的,只有一个字:“赢了?”
他回了个字:“没。”
然后继续往前走。
拐角处的服务台前,一个工作人员正在整理资料夹。最上面那份封面写着“智能协同系统合作洽谈记录”,编号0497。
老夫子路过时,手肘轻轻碰到了桌子。
资料夹滑下来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