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站在电梯口,手里还捏着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但他没放回去。刚才那辆黑色轿车驶出公司大门的画面在他脑子里又过了一遍。
他抬手整了整领带。
三号接待厅在行政楼三层,离技术部不远,但完全是另一个世界。那边是代码和机柜,这边是茶水、文件夹和微笑的前台。
他走出去的时候,秦先生已经在门口等了。穿着一件洗得有点发白的衬衫,袖子卷到小臂,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的是项目资料。
“你迟到了。”秦先生说。
“没迟到,是你早了二十分钟。”
“我紧张。”
“紧张什么,又不是上台唱歌。”
“比唱歌难。唱歌唱错了还能说是艺术处理,我说错一个数字,人家当场就能算出来。”
老夫子笑了:“到时候我接话,你就讲人,别讲报表。”
两人走进接待厅。政府代表已经到了,坐在长桌一侧,公文包放在腿边,笔记本摊开,笔夹在纸页之间。看见他们进来,点点头,没说话。
寒暄几句后,会议开始。
政府代表开门见山:“我们看过你们提交的材料,方向不错。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证明这不是一阵风?”
秦先生张了张嘴,看了老夫子一眼。
老夫子点头,接过话:“我来说三个事。”
他打开平板,投影自动连接。屏幕上跳出一张图表,线条清晰,颜色简单。
“第一个,失业青年培训。三个月前,有二十七个人报名,全是社区推荐的困难户。现在,二十二人上岗,五人继续进修。就业率82%。”
代表低头记了两笔。
“第二个,社区服务响应。以前居民报修水电,平均等待时间四天。现在通过志愿者对接平台,缩短到一天半。最快的一次,四十分钟到场。”
代表抬头:“数据来源可靠?”
“每一条都有签收记录和回访录音,可以随时调取。”
代表没再问,示意他继续。
“第三个,参与度。项目启动时,注册志愿者一百零三人。过去六个月,每月新增不少于十五人,活跃率保持在76%以上。这不是靠宣传拉来的,是有人做了之后,叫朋友一起来。”
他说完,关掉图表。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代表合上笔帽:“这些数据确实亮眼。但运营成本呢?钱从哪来?”
秦先生这时开口:“前期靠企业捐赠,但我们设了个规则——每笔资金都对应具体服务项。比如一笔五万的捐款,必须用于培训课程,不能挪去租办公室。花完了要公示明细。”
“那后续呢?万一没人再捐了?”
“我们收一点基础服务费。”秦先生说,“比如帮老人代购生活用品,收一元跑腿费。不多,但能买瓶水,也能让大家觉得这服务不是白给的,得珍惜。”
代表微微点头。
老夫子补充:“我们也建议,把这类项目纳入政府采购试点。不全包,先选两个社区做样板。政府出一部分预算,民间团队执行,第三方评估效果。行就推广,不行就调整。”
代表盯着他看了几秒,翻开本子写了一行字。
“你们的想法……超前了点。”
“不是超前,是补缺。”老夫子说,“很多事,政府管不过来,市场不愿做,只能靠人一点点填。我们不想当救火队,就想变成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代表没立刻回应。
他转头问秦先生:“你做这个,图什么?”
秦先生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布袋子,拉链有点锈了,拽了半天才拉开。
“我不图什么。”他说,“去年冬天,我碰见一个大哥,在便利店门口站着,手冻得通红。他在等一家招聘网站回电话,说约了面试,可手机快没电了,不敢关机。我就让他用我的充电宝,等了两个小时。最后电话来了,通知他没录用。”
他顿了顿。
“他没骂人,也没哭,就是站那儿笑了笑,说‘谢谢啊,耽误你时间了’。然后走了。那天特别冷,他穿的也不多。”
“第二天,我做了第一张传单,写着‘免费充电、免费热水、帮你打印简历’。就贴在那个便利店墙上。第三天,有人来问我能不能加个‘临时住宿登记’。第四天,有个退休老师说她可以教人写求职信。”
“事情就这么起来了。”
会议室静了很久。
代表慢慢把笔放下来。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们累了,不想做了,这事怎么办?”
老夫子说:“那就把它变成制度的一部分。谁都能接手,谁都能继续。”
“可制度……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所以我们今天才坐在这儿。”
代表看着他们,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材料我们会带回去,优先审议。但流程要走,不能跳。”
秦先生点点头。
“我可以提个要求吗?”代表忽然说。
“您说。”
“下次汇报,别用这种土布袋子了。”他指了指秦先生脚边的袋子,“换个公文包,显得正式点。”
秦先生低头看袋子,也笑了:“这袋子用了三年,缝过两次,实在不行我再买个新的。”
“不用换新的。”代表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推过去,“找后勤处小王,报我名字,领一个单位配发的。顺带把材料打包好,下周交上来。”
秦先生接过名片,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一下。
“谢谢。”
“别谢我。”代表站起来,收拾东西,“要谢,就谢你们自己坚持到现在。”
临出门,他停下脚步,转身握住秦先生的手:“你们不是来要东西的,是来解决问题的。这种人,我们得支持。”
说完,他拎包走了。
走廊阳光正好,照在地板上,一片明亮。
老夫子站在窗边,看着代表的车开出大门。
秦先生没动,低头看着手里的名片,很久。
“你做到了。”老夫子走过来,拍他肩膀。
秦先生抬头:“你觉得他们会批吗?”
“会。”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最后那句话,说的是‘我们得支持’,不是‘我们可以考虑’。”
秦先生咧嘴笑了。
他把名片小心折好,塞进衬衫口袋,正好压在心脏的位置。
“我得赶紧回去,李姐还在等我回电话。她说社区又有八个新报名的志愿者,想下周参加培训。”
“去吧。”
“你不一起?”
“我还有点事。”老夫子指了指办公室方向,“得把今天的话整理成纪要,顺便看看大番薯那边有没有新动静。”
秦先生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了,你说我真该换包吗?”
“不用。”老夫子笑,“就用这个,下次开会,往桌上一放,人家就知道——这人靠谱,不玩虚的。”
秦先生哈哈一笑,挥挥手,快步走远。
老夫子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他转身回办公室,刚坐下,手机响了。
是大番薯发来的消息。
一行字:
头儿,审计系统刚弹出一条预警,南岭机械厂那边,有个设备信号闪了一下,又灭了。
老夫子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