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推门进会议室的时候,大番薯正低头抠笔帽。那支笔被他拧开又拧上,墨水都快漏到本子上了。屋里灯光有点晃眼,他抬头看了眼白板,上面写着“核心岗位接班计划”,字迹工整得像是提前练过。
他没动,手里的笔还在转。
公司高层坐在长桌一头,穿着深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那人开口说:“我们今天召集你,是想正式邀请你参与‘接班计划’。”
大番薯愣住,嘴张了一下,又闭上。
“我?”
“对,你。”
“是不是叫错人了?”他挠头,“技术部小王比我懂代码,人事老李比我会说话,连楼下扫地的张姨都知道哪个打印机卡纸怎么修……我干啥都慢半拍。”
高层没笑,语气很平:“我们要的不是最快的那个,是要能让人安心的人。”
大番薯眨了眨眼。
“你在项目组十年,谁加班最晚,你送夜宵;谁家里有事,你帮忙调班;老夫子情绪不对,第一个发现的是你。公司不是机器,它需要有人记得温度。”
屋子里静了几秒。
大番薯低头看本子,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戴帽子,三根头发,像他自己。
他声音低下来:“可这事儿太大了。我要是搞砸了,底下人怎么办?老夫子怎么办?”
没人说话。
老夫子一直靠墙站着,双手插在裤兜里,从进门就没出声。这时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大番薯旁边。
“你还记得第一次帮我追陈小姐吗?”他说。
大番薯抬头:“记得。我把情书贴公告栏,结果风把纸吹跑了,全公司追着捡。”
“那天你傻乎乎跑楼梯间找纸片,鞋都掉了。”老夫子嘴角翘了下,“别人觉得你丢人,我觉得你靠谱。你不计较面子,只想把事做完。”
大番薯咧了下嘴,又收住。
“现在也一样。”老夫子看着他,“没人要求你完美。公司要传下去的,不是制度,是做事的态度。你愿意扛,这事就成一半了。”
大番薯喉咙动了动。
他想起十年前刚进公司那天,自己提着塑料袋站在前台,里面装着饭盒和一双新拖鞋。他说他是来应聘助理岗的,话没说完就被老夫子拉走:“别啰嗦,先帮我搬电脑。”
那天他摔了一跤,主机砸地上,冒烟了。
他吓得脸发白,以为要被开除。老夫子蹲下检查接口,回头说:“下次轻点。不过——敢扛责任的,我不赶。”
后来每次他犯错,老夫子不说重话,只问一句:“还能补吗?”
能补就行。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高层:“如果……我真的做不好呢?”
“那就改。”对方答得干脆,“但必须有人开始。你是老夫子选的人,也是大家信得过的人。”
大番薯深吸一口气,手指按在笔记本边缘。
他忽然问:“我能问个问题吗?”
“请讲。”
“这个计划……是不是因为老夫子要走?”
屋里一下子安静。
老夫子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轻轻拍了下他的肩:“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试试?”
大番薯盯着那行“传承”两个字看了很久。
他想起上个月市场反攻时,自己半夜三点还在核对数据表,秦先生递来一杯热豆浆,说:“你比谁都清楚每个数字背后是谁在干活。”
他也记得陈小姐休完假回来第一天,他偷偷把她工位上的椅子换了软垫,因为她提过腰疼。她没说什么,但第二天桌上多了包他爱吃的花生糖。
这些事没人记档案,可大家都记得。
他终于开口:“我想试试。”
声音不大,但稳。
高层点头,起身整理文件:“明天会有专人对接培养方案。这段时间你可以边工作边参与评估流程。”
“好。”大番薯合上本子,握紧笔,“我会认真准备。”
会议散了,其他人陆续离开。老夫子没走远,站在门口等他。
“刚才那句话,”大番薯小声问,“是不是真话?你要离开了?”
老夫子没回答,反问:“你觉得我该留多久?”
“我不知道……但你一走,很多事就不一样了。”
“可总得有人接着干。”老夫子笑了笑,“以前我带着你跑,现在换你带别人跑。道理不变。”
大番薯点点头,又摇头:“我怕带不好。”
“那就慢慢带。”老夫子拍拍他肩膀,“你不是一个人。”
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走廊灯光亮堂。大番薯脚步有点沉,像是背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走到窗边,他停下。
楼下停车场灯光通明,几辆车缓缓开出,尾灯划破夜色。他掏出本子,在空白页写下三个字:从哪开始?
笔尖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先找谁聊?
老夫子站在旁边,没催他。
风吹动窗帘,把本子一页掀起来。大番薯用手指压住纸角,盯着那行字。
他忽然转身:“你说……我第一个该见谁?”
老夫子还没开口,远处电梯“叮”一声响。
门开了,一个穿格子衫的年轻人走出来,手里抱着一摞资料,走路带风。他经过拐角时差点撞上墙,扶了下眼镜,继续往前冲。
大番薯眯眼看去,认出来了。
那是去年实习生小林,现在在客服数据分析组,经常熬夜改报表,有次趴在桌上睡着了,口水流到键盘上还按出一串乱码。
他记得这人。
他看着小林越走越近,脚步不知不觉挪了半步。
笔从指间滑落,砸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