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的沙尘在阳光下浮动,空气中弥漫着崩坏能残留的灼热气息。
卑弥呼手中巨剑挥洒,赤红的能量如潮汐般奔涌,每一次劈砍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凯文倚在场边,双臂交叠,冰蓝色的瞳孔随着她的身影移动,不放过任何一丝能量波动的细节。
庄姜则站在稍远的数据终端旁,屏幕上跳动的数值映在他专注的眼底。
当卑弥呼收势,额角沁出细汗,畅快地呼出一口气时,凯文和庄姜几乎同时收敛了那份过于集中的审视,换上了近乎常态的表情。
但这瞬间的转换,以及用餐时偶尔因一个话题戛然而止而陷入的、被刻意打破的沉默,都昭示着那份沉重的秘密已成为他们之间无形的第三个人。
每一次看似轻松的击掌,每一次并肩作战的默契,都建立在一种临时的、脆弱的信任之上——既信任卑弥呼那如烈火般灼灼燃烧的意志,也信任彼此在最终时刻,必须做出的那个残酷抉择。
这份表面平静下,庄姜的思绪从未停歇。
他需要一道更坚固的防线,一个不完全依赖于人性、能在最黑暗时刻自动触发的保险。
几天后,战术室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电子地图的光晕柔和地照亮着桌面,庄姜合上最后一份报告,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卑弥呼,凯文。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关于我们之前讨论的预防方案,我最近想到了一个可能的人选。”
卑弥呼正将散乱的资料归拢,闻言手指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说说看。
阿波尼亚。 庄姜说出这个名字时,目光坦然地对上卑弥呼的视线。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戒律能力独特,或许能作为一种强效的精神锚点。
停顿片刻,庄姜继续道:我的设想是,如果在未来某个临界点,你的自我意识受到强烈冲击......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道预先设下的,或许能为你争取到关键的缓冲时间,甚至暂时隔绝崩坏的侵蚀。
他尽量使语气保持客观,将描述为一种和。
但话语深处的含义,三人都心知肚明——这无异于一道来自外部的精神锁链。
凯文沉默地站在阴影里,如同冰封的雕塑,等待着卑弥呼的反应。
他预想了各种可能:基于战士尊严的抗拒,因不被信任而生的愠怒,或是长久的沉默……他太了解卑弥呼骨子里的骄傲。
然而,卑弥呼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她几乎没有迟疑,只是眼睫轻轻眨动了一下,便干脆利落地点头,声音清晰而稳定:“好,我同意。”
这过于爽快的回答,让凯文一贯冰封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他瞳孔微缩,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看向卑弥呼,仿佛想确认她是否真正理解了这意味着什么。
卑弥呼将凯文的错愕和庄姜眼底闪过的讶然尽收眼底,她反而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混合着无奈与决然的浅笑:“怎么了?”
她将整理好的资料轻轻放在桌上,双臂自然环抱,目光在两位好友脸上流转,“觉得以我的脾气,肯定会觉得这是侮辱,然后断然拒绝?”
她不等他们回答,便收敛了笑意,语气变得低沉而郑重:“如果一道‘戒律’,能增加哪怕百分之一阻止悲剧的机会,能让我在彻底坠落前多保留一秒钟的清醒……那么这点个人意志的‘让步’,根本微不足道。”
她的目光转向庄姜,眼神灼热而真诚:“庄姜,尽快安排。这不仅仅是给你们一道‘保险’。”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这也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能战斗到最后一刻,而不是作为怪物被终结的机会。”
她的声音低下去,却带着千钧之力:“我比任何人都害怕……变成预言里的那个样子。如果‘戒律’能帮我守住底线,那我求之不得。”
这一刻,凯文眼中最后的错愕化为了深沉的动容。
他明白了,卑弥呼并非放弃了尊严,而是将她的骄傲升华到了另一个层面——为了守护的誓言,她可以主动将可能失控的自我置于规则的牢笼之中。
这是一种更超越、也更悲壮的选择。
庄姜心中震撼,他清晰地感受到卑弥呼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决意。
他郑重地颔首,语气无比认真:“我明白了。虽然阿波尼亚的‘戒律’并非万能钥匙,但多一层保障,就多一分希望。”
三人之间,那根因共同背负着绝望预言而始终紧绷的弦,因卑弥呼这出乎意料的坦诚与协作,似乎稍稍松弛了一丝,却又因此缠绕得更加紧密。
他们不仅是战友,是朋友,更成了在悬崖边缘共舞、将彼此性命与信念托付给对方的同盟。
而阿波尼亚和她的“戒律”即将介入,无疑将为这场与既定命运的惨烈抗争,投下一枚重量未知的砝码。
几个小时后.......
运输机的引擎轰鸣着,将总部压抑的氛围暂时甩在身后。
舷窗外,云层翻涌,目的地是那片被称为“黄昏街”的、承载着无数故事的区域。
击败死之律者后,千劫便随阿波尼亚回到了那里的孤儿院,对他们而言,那才是真正的归处。
机舱内,卑弥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
她侧过头,看着身边坐得笔直、周身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凯文,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喂,凯文”
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旁边的庄姜,声音带着明显的调侃,“你看这家伙,从上来就开始制冷,是怕黄昏街的太阳太暖和吗?要不要提前给你准备个冰棺躺着?”
凯文连眼皮都没抬,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被引擎声淹没的冷哼,算是回应。
卑弥呼也不在意,笑意反而更深。
她转而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庄姜,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问题,身体微微前倾:“对了,庄姜,有个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你那个记忆存储装置里,‘剧情’跌宕起伏,每个人都有对应的轨迹,可为什么……唯独找不到你的影子?”
她的目光锐利而直接:“在那个既定的‘未来’里,你……不存在吗?还是说,你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意外’,一个完全跳出了‘剧本’的……变量?”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却直刺核心。
连一旁仿佛冰封的凯文,眉梢也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想看看庄姜怎么回答,,露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机舱内短暂的沉默被引擎的噪音填充。
庄姜迎上卑弥呼探究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有些复杂,又带着点释然的淡淡笑意。
“存在与否,界限有时很模糊。”
他的声音平稳,“我来到这个世界,本身或许就是一场谁也无法预料的意外。”
卑弥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抛出了另一个更深层的问题:“那你为什么……要如此拼命地对抗崩坏?”
她的眼神中带着真诚的不解,“根据数据和你的状态来看,你似乎……已经超越了常规的生与死。即便崩坏席卷一切,你或许也能安然无恙。每次律者降临,你却总是冲在最前面,为什么?”
庄姜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垂下眼帘,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回溯某种深藏于心的情感。
机舱内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轰鸣声持续作响。
片刻后,他重新抬起头,目光扫过卑弥呼,又掠过凯文,最终望向舷窗外无垠的天空,声音不高,却清晰而坚定“为了守护。”
“守护你们,守护我的朋友们,守护我所爱,和爱我的人。”
他的话语简单,没有华丽的辞藻,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不是宏大的口号,而是基于具体羁绊的、沉甸甸的承诺。
卑弥呼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了一阵爽朗甚至有些豪迈的大笑,笑声冲散了机舱内最后一丝凝重。
“哈哈哈……真好!这个理由,真他娘的好!”
她用力拍了拍庄姜的肩膀,眼中闪烁着快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笑过之后,她的神情渐渐平和下来,带着一种回忆的悠远。
她靠在座椅上,开始讲述起自己的过往,语气变得平缓而真诚,像是在对挚友倾诉:
“说起来,我当初加入逐火之蛾,想法可没你这么纯粹……一开始,可能只是觉得有能力,就该做点什么吧,有点傻乎乎的正义感?”
她笑了笑,带着对年少时自己的几分揶揄。
“第一次上战场,吓得手都在抖,全靠本能挥剑……第一次看到战友倒在身边,那种感觉……像整个世界的颜色都被抽空了。”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但很快又扬了起来,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释然,“不过后来慢慢明白了,死亡是这片战场上最不意外的‘意外’。我们能做的,就是带着逝者的那份,继续走下去,直到再也走不动为止。”
说到这里,她忽然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用半开玩笑半是感慨的语气说道:“喂,你们说,要是按照原来的‘剧情’,我最后没在澳洲变成炎之律者,而是活了下来……凭我的资历和实力,有没有可能也混个‘英桀’当当?”
这个带着些许玩笑性质的问题,却让机舱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它轻巧地触及了那个沉重的“如果”,仿佛在绝望的预言帷幕上,悄悄掀开了一角,透进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
凯文依旧沉默,但眼神深处似乎有某种情绪波动了一下。
庄姜看着卑弥呼那双在谈及未来时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轻轻点了点头,语气温和而肯定:“不是可能。”
“你本就是当之无愧的英桀,卑弥呼。”
卑弥呼微微一怔,随即,一个无比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如同冲破乌云的阳光。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看向那越来越近的、承载着新希望与新未知的黄昏街。
运输机正载着沉重的秘密、坚定的守护、悲壮的决意,以及这一丝由羁绊点燃的、微弱却顽强的光,飞向它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