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阁内,巨大的沙盘如同一个微缩的天下,刘协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在益州、江东、中原三地之间巡弋。
“文长的奇兵,此刻应已在‘猿猱径’最险要处了吧?”刘协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这五千精锐以及随行的炮兵和技术人员,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沉静地落在沙盘上那条蜿蜒曲折的标记线上:“按最乐观日程,应已过半。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尤其是携带陛下苦心研制的‘雷霆’炮组件,行程必受影响。。”
庞统矮胖的身躯缩在椅中,鹅毛扇却扇得飞快,显露出内心的焦灼:“孝直智慧,当能周旋。只要他能再拖上七八日,待文长兵临成都城下,纵有些许波折,大局亦可定!”
刘协没有接话,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工坊区方向隐约可见的袅袅烟柱。那是“龙吟”计划的延伸,是超越时代的科技力量,也是他敢于行此奇险之策的最大底气。但科技并非万能,人心、时机、运气,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满盘皆输。
“我们不能将所有希望寄托于孝直一人之身,更不能指望刘璋一直昏聩下去。”刘协转过身, “孔明,江东和北边,近日可有新的动向?”
诸葛亮肃然道:“回陛下,云长在桐柏山方向虚张声势,夏侯惇依旧固守,未见异动。文远在交州沿海的‘武装巡弋’,据报已引起江东水军警惕,周瑜麾下部分战船已前出至柴桑一带,似有戒备。然……孙权非庸主,我军如此大张旗鼓,虽意在混淆视听,但难保他不会看出些端倪。”
刘协微微颔首:“孙权就像一头趴在江东的猎豹,看似在舔舐江夏的伤口,实则时刻盯着猎物。我们吞并益州的意图,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他若动,会如何动?”
庞统接口道:“直接与我荆南开战,孙权眼下既无胆量,亦无十足把握。最可能者,无外乎两种:其一,趁我军主力西进,偷袭我荆南腹地或交州;其二,也是更可能者,便是同样出兵益州,分一杯羹,或至少阻止我军独吞!”
“阻止我们独吞……”刘协重复了一句,眼神锐利起来,“也就是说,他可能会选择……搅局?”
建业,吴侯府。
气氛与荆南的冷静筹划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被压抑的躁动与不甘。孙权高坐主位,碧眼之中寒光闪烁,下方张昭、顾雍、步骘等文臣,与吕蒙、陆逊等武将分立两旁。
“诸卿,北边传来消息,曹丕小儿,公然下诏,册封那刘璋为‘蜀王’!”孙权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更深的却是凝重,“说什么‘永镇西陲,保蜀王安危’!司马懿这老狐狸,不出兵,只出诏书,这是要把水搅浑!”
张昭出列,语气一如既往的保守:“主公,曹魏此乃阳谋,依老臣之见,益州之事,我江东不宜插手过深,当固守本土,静观其变为上。”
“静观其变?”吕蒙立刻反驳,他如今已是江东军中坚力量,锐气正盛,“张公此言差矣!刘协若得益州,据有荆、益,兼交州之利,其势大成,届时顺流而下,我江东如何自处?唇亡齿寒啊主公!岂能坐视刘协坐大?”
陆逊亦沉稳开口,分析道:“子明所言甚是。曹魏此诏,看似尊崇刘璋,实则是将益州置于天下瞩目之下,逼我等与荆南表态。刘协若不顾曹魏诏令,强行攻蜀,便是公然挑衅曹魏,曹丕便有借口干预,或至少可牵制刘协部分兵力。而于我江东而言,此亦是机会。”
“机会?”孙权看向陆逊,眼中带着询问。
“正是。”陆逊从容道,“曹魏不出兵,只出名义,便是不愿亲自下场,损耗实力。然其既已表态‘保蜀’,则我军若出兵‘援蜀’,便有了大义名分!此乃‘奉诏讨逆’,阻止荆南吞并益州!名正而言顺!”
步骘沉吟道:“伯言(陆逊)之言有理。然,我军该如何出兵?直接与荆南交锋?亦或……”
吕蒙眼中闪过精光,抱拳道:“主公!末将以为,我军不必与荆南硬碰硬!以‘援救’为名,直插益州东部巴郡、涪陵等地!刘璋懦弱,见我军来‘援’,必开门,喜迎王师!我军可迅速控制长江水道及沿岸要地,如此,即便刘协最终能拿下成都,我江东亦已在益州站稳脚跟,占得先机,未来或可与刘协划江而治,或可待其与曹魏争斗时,再图全蜀!”
这番谋划,深得孙权之心。他既不愿看到刘协独吞益州,又不想直接与荆南爆发全面冲突,吕蒙此策,进退有据,名利双收!
“好!子明(吕蒙)此计大善!”孙权抚掌, “即刻点兵!以吕蒙为都督,陆逊为副,率水陆军三万,战船五百艘,即以‘应蜀王之请,共抗荆南逆袭’之名,溯江西进,直取巴郡!”
“主公圣明!”众臣应诺。
张昭嘴唇动了动,还想再劝,但看到孙权那决然的神色,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许都,魏宫。
与江东的躁动和荆南的紧绷相比,许都的气氛显得诡异而平静。曹操新丧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但一种新的、由司马懿精心编织的权力结构,正在悄然固化。
曹丕看着手中由汉中快马送来的、盖着刘璋印信的求援文书,脸上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他放下文书,看向一旁垂手恭立的司马懿:“仲达,果然不出你所料!刘璋求救来了!还有那孙权,据探子报,也已命吕蒙率军西进!这天下,还是得看朕的诏书管用!”
司马懿躬身,语气谦卑依旧:“陛下天命所归,威加海内,自然四方景从。刘璋、孙权,不过是为陛下驱使,互相消耗的马前卒罢了。”
“那依仲达之见,朕接下来该如何?是否派一支精兵,入汉中‘协防’,以示朕‘永镇西陲’之决心?”曹丕跃跃欲试,他渴望真正的军功来巩固帝位。
“陛下,万万不可。”司马懿缓缓摇头,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我军若直接介入,无论兵力多寡,都意味着与荆南正面为敌,将消耗我国力,且可能将刘协的怒火完全引向我大魏。如今西凉未靖,内部仍需梳理,实不宜与荆南全面开战。”
“那难道就看着他们打?朕的诏书,就只是空文?”曹丕有些不甘。
“非是空文,而是枷锁,是烈火。”司马懿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陛下之诏,已为刘协套上‘侵略汉室宗亲’的罪名,为孙权提供了‘奉诏援蜀’的借口。如今,只需再添一把柴,让这火烧得更旺些即可。”
“如何添柴?”
“可派遣一位年轻气盛、身份尊贵的宗室,如夏侯霸将军,率领一支千人之‘王师’,携带陛下旌节,前往汉中。”司马懿淡淡道,“此军不为作战,只为彰显陛下存在,督促张鲁尽力‘协防’,并……密切关注战局,随时向陛下禀报。此举,既全了陛下‘保蜀’之名,给了刘璋希望,牵制了刘协部分兵力,又让我大魏超然物外,坐观虎斗。同时,亦可借此机会,让夏侯霸等年轻将领历练一番,见识一下荆南的‘新式’战法,于未来大有裨益。”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蛊惑:“陛下,此乃阳谋。刘协若顾忌我大魏‘王师’在场,攻打益州便束手束脚;若他不管不顾,强行攻灭刘璋,则残害汉室宗亲、藐视大魏之罪坐实,陛下日后讨伐,更是名正言顺!无论如何,得利的,都是我大魏!”
曹丕听得心花怒放,抚掌大笑:“妙!妙极了!仲达真乃朕之子房!就依此计!着夏侯霸为持节使,率一千虎卫军,即刻前往汉中,‘宣慰’并‘协防’!”
“陛下圣明。”司马懿深深一揖,低下头,掩去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如同深渊般的幽光。他需要的,正是这持续的混乱与消耗。曹魏越稳,他司马家才越有机会。而刘协的荆南,这块充满变数的硬骨头,就让孙权和刘璋先去磕一磕吧。
荆南,临湘。皇宫。
坏消息终于还是如同附骨之蛆,避无可避地传来了。
一名来自成都的“影卫”高手,带着满身风尘与一道深可见骨的箭伤,被秘密送入了兰台阁。他带来的,是法正被捕、刘璋向曹魏江东求援的惊天噩耗!
刹那间,殿内空气凝固了。
庞统手中的鹅毛扇“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煞白。诸葛亮摇动羽扇的手也骤然停下,眉头紧锁成了川字。
刘协背对着众人,站在巨大的舆图前,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他沉默着,但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肩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内应暴露,外援将至,魏延的奇兵,瞬间从里应外合的利刃,变成了深入险境的孤军!
“陛下……”诸葛亮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事急矣!必须立刻通知魏延将军撤退!五千精锐,绝不能折损在益州!”
庞统也急道:“是啊陛下!法正既已下狱,成都必有防备,奇袭已无可能!文长若至成都城下,无异于自投罗网!当务之急,是让他们立刻原路返回,或向东南方向,设法与交州张辽部靠拢!”
撤退?五千最精锐的部队,携带着重型装备,在已经被惊动的敌人地盘上,沿着来时的天险之路撤退?谈何容易!更大的可能是,在撤退途中被以逸待劳的蜀军围歼!
刘协猛地转过身,眼中已是一片骇人的血红,但那血红之下,是强行压制住的、如同火山般的冷静。他走到沙盘前,手指死死按在代表魏延军团的那个小旗上。
“撤退?往哪里撤?”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猿猱径’易守难攻,也同样易被堵死!刘璋既知有内应,岂会不派兵封堵退路?向东南?那是江东吕蒙进军的方向!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旁有虎视眈眈的吴军,五千人马,如何生还?”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文长他们……”庞统声音发颤。
“不!”刘协断然道,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理性的光芒,“奇袭计划,变了!但目标,没变!”
他目光如电,扫过诸葛亮和庞统:“立刻动用我们与益州南部少数族裔的秘密渠道,不惜一切代价,将消息传递给魏延!告诉他,法正事败,内应已失,刘璋求援,吴魏介入!”
“然后呢?”诸葛亮紧紧盯着刘协。
“然后,”刘协的手指在沙盘上益州南部狠狠一圈,“让他放弃原定直扑成都的计划!化整为零,以‘连’、‘排’为单位,分散潜入益州南部、西南部各郡县!牂牁郡、越嶲郡、朱提郡!给朕搅他个天翻地覆!”
他语气急促,带着现代特种作战和游击战的思维:“他们的任务不再是攻城掠地,而是破坏!破坏粮草囤积点,袭击小股巡逻队,焚毁官衙文书,散播流言,策动当地豪强、山越、蛮族对刘璋统治的不满!要让刘璋的后方,处处烽火!让他派去围剿的军队,疲于奔命!让他无法全力应对江东的‘援军’,更无法安心等待曹魏的‘王师’!”
“同时,”刘协看向诸葛亮,“孔明,你立刻拟旨,以朕之名义,公告天下!揭露刘璋怯懦,不敢抗曹,反欲引狼入室,勾结篡逆之曹魏,背叛汉室!我荆南之师入蜀,非为侵夺,乃为吊民伐罪,清除国贼,护佑汉室宗庙!将刘璋向曹丕称臣求援之事,大肆渲染!我们要在道义上,彻底打倒他!”
“再传令关羽,桐柏山佯动升级!做出随时可能北上进攻襄阳的姿态,让夏侯惇不敢轻易分兵!”
“传令张辽,交州舰队,主动出击!寻找周瑜前出舰队的小股单位,进行‘摩擦’!不必求大战,但要打出气势,让孙权知道,我荆南即便西顾,亦有能力在东线让他付出代价!”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暴雨,却又条理清晰,将一场原本濒临失败的军事冒险,瞬间扭转为一盘涉及军事、政治、外交的宏大棋局。刘协不再仅仅依赖军事奇袭,而是要用综合国力、舆论攻势和外部牵制,来为魏延的孤军创造生机,并寻找新的破局点。
诸葛亮和庞统听得心神激荡,他们从刘协眼中,看到了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位君主的果决、狠辣与超越时代的战略视野。
“陛下……此策行险,然确是眼下唯一生机,甚至……可能乱中取胜!”庞统拾起鹅毛扇,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诸葛亮深深一揖:“臣,遵旨!即刻去办!”
刘协走到殿门口,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支在崇山峻岭中艰难行军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