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打谷场上。
孙大成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
他面前，站着一排崭新的身影。
十个姑娘，都来了。
那曾经让她们引以为傲，精心编织的乌黑长辫，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参差不齐的平头。有的地方，甚至还露着青白的头皮。
乍一看，就像十个营养不良的半大小子。
寒风吹过，她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感觉头皮凉飕飕的，很不习惯。
可她们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
那是一种破釜沉舟后，获得新生的光。
孙大成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但心里，却是满意的。
他那个关于跳蚤的比喻，起了作用。
这群姑娘，比他想象的，更有血性。
“很好！”
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从今天起，你们的第一个习惯，就是忘记自己是女人。”
他的目光，从每个人那张年轻而陌生的脸上扫过。
“立正！”
一声令下，姑娘们手忙脚乱地站直了身体。
可那姿势，千奇百怪。有的挺着肚子，有的撅着屁股，有的含胸驼背，歪歪扭扭，像一排刚插进地里的秧苗。
“挺胸！收腹！两眼平视前方！双手贴紧裤缝！”
孙大成走到第一个姑娘面前，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在她后背上拍了一下。
“背挺直！没吃饭吗？”
他又走到另一个姑娘身后，用膝盖顶住她弯曲的腿。
“腿站直！想挨鞭子是不是？”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姑娘们一个个吓得屏住呼吸，拼命按照他的要求，调整着自己的站姿。
汗水，顺着她们光秃秃的头皮，流了下来。
两个小时，就在这种枯燥而痛苦的站立中，一点点过去。
从一开始的摇摇欲坠，到后来的逐渐稳定。
当孙大成喊出“解散”的时候，好几个姑娘，腿一软，差点直接坐到地上去。
她们这才发现，原来光是站着，就能把人累成这样。
“休息一炷香的时间。”孙大成看了一眼天色，“然后，开始跑步！”
……
村子里的土路上，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十个剃着平头的姑娘，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在绕着村子跑步。
村民们像看西洋镜一样，纷纷从家里走了出来，聚在路边，指指点点。
“哎哟，那不是尹家的桃花吗？怎么把头发剪成那样了？”
“还有老三家的杏桃！我的天，这哪还有点姑娘家的样子！”
“这是要干啥？真要上阵杀敌啊？”
议论声，嘲笑声，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姑娘们的耳朵里钻。
她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下意识地就想低下头。
“都给我把头抬起来！”
孙大成冰冷的喝令，在队伍前方响起。
“想让别人看得起，就拿出个样子来！跑起来！”
姑娘们一个激灵，不敢再胡思乱想，咬着牙，迈开了腿。
队伍里，尹其怀和老三也在人群中。
看着自家女儿虽然狼狈，但依旧在坚持的样子，他们非但没觉得丢人，反而挺起了胸膛，脸上满是自豪。
这可是黄老爷出钱养的护院队！
以后，谁还敢小瞧他们家？
孙大成一开始并没有纠正她们的跑姿。
他只是控制着速度，不快不慢地在前面领着。
可跑了不到两圈，队伍就乱了。
有的姑娘，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翠花还好，常年干农活，耐力不错。
可蔡梅、蔡兰那几个平日里娇弱一些的，已经明显跟不上了。她们的胳膊，不是前后摆，而是在身前左右乱晃。
“双手要前后摆，不要左右摆！”孙大成忽然回头，大声吼道。
“左右摆，身体不协调，胸前的晃动也会更大，阻力会更大！你们是向前跑，不是扭秧歌！都给我前后摆！试试看！”
姑娘们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教官竟然当众说……说那个！
可是，孙大成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严肃得像一块冰。
她们知道，教官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调戏她们。
他是在教一个最实用的道理。
姑娘们不敢怠慢，连忙红着脸，笨拙地纠正着自己的姿势。
躲在人群里的瘸子二狗子，看得是连连咂嘴，大失所望。
他本来还指望能看到点波涛汹涌的壮观景象，这下好了，全没了。
十公里。
绕着村子，整整五圈。
当孙大成终于停下脚步时，十个姑娘，几乎全都瘫了。
她们双手撑着膝盖，感觉自己的肺，像个破风箱，火辣辣地疼。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了。
她们这辈子，都没这么跑过。
“好！”
孙大成看着她们东倒西歪的样子，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下面开始做饭！翠花，你先来！你们的衣食住行，以后都要自己安排，不要指望别人！标准就是三菜一汤！做十一个人的饭菜，时间不要拖得太久！”
翠花本来就累得快虚脱了，一听还要立刻做饭，眼前都有些发黑。
可她是临时队长，又是结过婚的妇人，她不想第一个就掉链子，不想让教官看不起。
她咬着牙，应了一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旁边那间兼做食堂的大瓦房。
里面的食材，黄仁贵早就派人备得一应俱全。
“其余九个人，也不能闲着！”
孙大成冰冷的目光，扫过剩下的姑娘。
“给我练单杠！胳膊上要是没力气，以后连枪都端不起来！”
什么？
还要练？
姑娘们以为终于可以歇口气了，没想到，地狱般的训练，才刚刚开始。
桃花仗着自己跟孙大成比较熟悉，胆子比别人大一些。
她喘着粗气，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累死了……教官，不能休息一下吗？我们又不是牲口！”
话音刚落。
整个场子，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孙大成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了过来。
“你，加练一个小时！”
他的声音，冷得掉渣。
“练完了，才可以吃饭！”
桃花懵了。
她只是抱怨一句，就要受罚？
她不服气地顶了回去：“为什么？我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拉不动单杠！怎么加练一个小时？”
“那就继续跑步！”
孙大成面无表情地宣布。
“现在，加练两个小时！”
他要的，是绝对的服从。
顶一次嘴，加罚一个小时。
再顶嘴，再加倍！
这一下，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出声了。
桃花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看着孙大成那张毫无感情的脸，知道自己再多说一个字，可能就要被罚跑到天黑了。
她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默默地转过身，重新迈开了那双已经重如千斤的腿。
……
开饭的时候，食堂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
翠花累得满头大汗，但还是做出了像模像样的三菜一汤。
八个姑娘围在桌边，狼吞虎咽。
她们太饿了，太累了，什么淑女形象，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谁都吃得不安心。
因为，窗外，还有一个身影，在孤独地，机械地跑着。
是桃花。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累，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感觉。
她的两条腿，早就麻木了，只是凭借着本能在交替摆动。
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看东西都带着重影。
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着她的胃，让她头晕眼花。
饭菜的香气，像一把把小刀，不停地扎着她的神经。
她能听到屋子里，同伴们吃饭的声音。
她能想象到，那热腾腾的白米饭，那香喷喷的炒菜……
委屈，不甘，愤怒，还有彻骨的疲惫和饥饿，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凭什么？
她不就是抱怨了一句吗？
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他还是不是自己曾经要相亲的对象？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和着汗水，满脸都是。
“不行了……我……我实在跑不动了……”
桃花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噗通一声，瘫软在了地上。
泥土的冰冷，让她有了一丝清醒。
可她真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迅速地靠近。
孙大成跑了过来。
他手里，多了一根东西。
一根用来赶牛的，长长的鞭子。
那是他早上跟尹其怀借的。
他看着瘫在地上的桃花，没有任何犹豫，扬起了手。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
鞭梢，狠狠地抽在了桃花的后背上。
“啊——！”
剧痛，像电流一样，瞬间传遍了全身。
桃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那一下，太疼了！
火烧火燎的疼！
她下意识地，又迈开腿，发疯似的向前跑去。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往下掉。
屋子里，吃饭的姑娘们，全都听到了那声惨叫。
她们吓得停下了筷子，冲到窗边。
当她们看到孙大成手里那根还在微微颤动的鞭子，和远处桃花那踉踉跄跄，边哭边跑的背影时，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她们手里的碗，都在发抖。
这一刻，她们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这个年轻英俊的教官，不只会用“跳蚤”来打比方。
当道理没用的时候，他手里的鞭子，比任何道理，都管用。
他，是真的会打人！
而且，是下死手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