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多么离谱的话，咸阳是什么地方？是秦国的国都，是嬴政的王座所在，是权力的绝对核心！
索要咸阳做封地？这简直比拥兵自重还要可怕百倍，无异于直接索要半壁江山，甚至是在挑战王权本身！
一股凉意从脊背窜起，燕丹连忙干笑两声，试图挽回：“咳，我、我随口胡说的，你怎么可能真把咸阳给我……”
他边说，边慌乱地移开视线，手指胡乱地指向地图上其他看似荒凉偏僻的区域，“我看这里，或者这里就挺好，地广人稀，正好从头规划……”
然而，他试图转移话题的话还没说完，手腕却被嬴政一把握住。
嬴政的手心很烫，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定。
他并没有生气动怒的迹象，反而，那双刚刚还充满错愕的眸子里，渐渐泛起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讶，有玩味，还有一丝……难以捕捉，亮得惊人的东西。
他微微用力，将燕丹试图指向他处的手拉了回来，指尖轻轻挠了挠燕丹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他看着燕丹因为窘迫而泛红的脸颊和闪躲的眼神，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慢条斯理的探究：
“为什么不可能？”
“……”燕丹彻底噎住了，他抬起头，撞进嬴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一时竟分辨不出他这话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或者……是一种更危险的试探。
他张了张嘴，讷讷道：“阿政，你别闹……咸阳是国都，是……”
“是什么？”嬴政打断他，向前逼近了一步，两人几乎鼻尖相抵，他的气息拂在燕丹脸上，带着一种压迫性的专注，“是寡人的王城？是秦国的象征？所以，就不能是你的封地？”
燕丹被他问得心跳如鼓，脑子一片混乱：“这……这不合规矩，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宗室和大臣们会……”
“规矩是寡人定的。”嬴政再次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帝王独有的狂妄，“先例？寡人开创的先例还少么？”
他握着燕丹的手，引导着他的指尖，缓缓地、郑重地，点在了地图上那个代表咸阳的标记上。
“你要咸阳，”嬴政的目光紧紧锁着燕丹，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那以后，寡人住在你的封地里，你若是不开心了，是不是还要把寡人……从你的封地上赶出去？”
这话问得太过刁钻，也太过……亲密，仿佛将至高无上的王权，瞬间拉入了情侣间赌气撒娇的语境。
燕丹被他这清奇的脑回路弄得哭笑不得，方才的紧张和窘迫倒是散了大半。
他忍不住瞪了嬴政一眼，嗔怪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赶你走？”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嬴政住在哪里是天经地义的事，与他燕丹的封地是谁的毫无关系。
嬴政看着他这反应，眼底的笑意终于漫了上来，如同冰雪消融，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震动，显然心情极好。
他松开燕丹的手腕，转而揽住他的腰，将人带向自己，额头轻轻抵住他的额头。
“既然如此，”嬴政的声音带着笑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为什么不可能？”
“丹，你要记住，”他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寡人予你封地，是给你底气，是让你知道，无论何时，你都有地方可去，有力量可依。但更重要的是，寡人希望你明白——”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寡人所在之处，便是你的归宿。咸阳也好，天涯海角也罢，有寡人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封地，你的退路，你永远的底气。”
“你若想要咸阳，”嬴政的指尖轻轻拂过燕丹的唇角，眼神深邃如海，“那寡人便将这咸阳城，连同这城中的寡人，一并‘封’于你。从今往后，你便是这咸阳独一无二的‘封主’。如何？”
这番话语，已远远超出了寻常封赏的范畴，更像是一种近乎神话的承诺与宣告。
它不是分割权力，而是彻底的共享与交付。
燕丹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嬴政，望着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辩的认真与深情，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胀胀的，酸涩而又滚烫。
他明白了嬴政的意思。
嬴政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试探，他是用一种最极致，最匪夷所思的方式，在回应他内心深处那份关于“退路”和“归属”的不安。
他没有给他一块远离权力中心的飞地，而是直接将权力的核心，连同他自己，一起捧到了他的面前。
这比任何封地，都更让燕丹震撼，也更让他安心。
他鼻尖微微发酸，忍不住伸出双臂，环住了嬴政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闷闷地应了一声：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嬴政收紧了手臂，将怀中人紧紧抱住，仿佛拥抱着他整个世界的重心。
地图在脚下静静铺展，咸阳那个点，此刻在两人心中，已有了全然不同的意义。
嬴政的动作快得惊人，前一天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许下承诺，第二天清晨，一份墨迹未干，加盖了秦王玺印的诏书，便送到了燕丹手中。
诏书用的是最上等的绢帛，字迹是燕丹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嬴政的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内容更是石破天惊——为感念燕丹作为安秦君的种种功劳，特以国都咸阳城及其周边百里，为其封地。
燕丹捧着这卷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绢帛，左看看，右看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玺印痕迹，依旧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把诏书举到眼前，几乎要逐字逐句地再确认一遍，生怕自己昨夜没睡好，出现了幻觉。
“这……真的没事吗？”燕丹最终还是没忍住，抬眼望向正慢条斯理用着早膳的嬴政，语气里充满了犹疑，“阿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咸阳……毕竟是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