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点了点头，开始部署，思路清晰：“蒙恬。”
“臣在。”
“传令前方王翦、杨端和诸将，稳固已占之城池，加强守备，然暂缓对邯郸之进一步攻势。”
“大军可分批次轮换休整，部分军士可参与新垦之地屯田，以补粮秣，亦不使战力涣散。对赵保持高压态势，然引而不发。”
“诺！”蒙恬领命，此令兼顾军事压力与实际生产，他并无异议。
“王绾。”
“臣在。”
“着内史、治粟内史等官署，全力推进新渠两岸垦殖事宜，设法招徕流民，妥善安置，提供粮种、农具，务必将新得沃土，尽快化为我大秦粮仓。”嬴政顿了顿，补充一句，带着冷意，“所需钱粮、人力，优先调配。若有旧贵族借机兼并新田，或阻挠垦殖，严惩不贷。”
“臣遵旨。”王绾肃然应道。
这是将朝堂上“罢兵”的“理由”之一，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国策执行下去，看谁还敢再以此为由敷衍塞责。
“至于山东六国……”嬴政的目光转向姚贾，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赵王偃薨逝，按礼，各国需遣使吊唁。我大秦，自然也不能‘失礼’。”
姚贾心领神会：“大王的意思是……”
“你，便作为寡人的使者，持节前往邯郸吊唁。”嬴政缓缓道，每一个字都似有深意，“一来，全了礼数，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示我大秦非一味恃强，亦通礼义。二来，”他凝视姚贾，“你善于纵横，洞察人心。”
“此行，仔细看看赵国新君是何等人物，赵国朝堂如今是何光景，民心士气如何。更要借机，探听其他各国使者动向，观察齐、楚、魏、燕、韩，是否有暗中串联，图谋合纵之迹象。”
“吊唁是假，窥探虚实、离间分化是真。”姚贾了然，躬身道，“臣明白。必不负大王所托。”
“嗯。”嬴政微微颔首，“带上厚礼，也带上精明强干的随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如何说，你自有分寸。寡人要的，是邯郸乃至山东各国的真实消息，以及……”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若有可乘之机，不妨让赵国与其他几国之间，多些猜忌，少些信任。”
“臣，定当竭力而为。”姚贾深深一揖，感到了肩上任务的重量，也隐隐有些兴奋。
这才是他擅长且渴望的战场。
部署大致已定，嬴政挥挥手，让李斯、王绾、蒙恬先去忙各自负责之事，唯独留下了姚贾，又细细叮嘱了一番。
姚贾一一记下，心中对这位年轻大王的缜密与对人心把握的精准，更多了几分敬畏。
待姚贾也领命退下，偏殿内重归寂静，嬴政独自站在巨大的秦国疆域图前，目光久久凝视着邯郸的位置。
罢兵，是理智的选择，是出于对全局的权衡。
但这决定本身，依旧让他胸中梗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闷气，那是一种目标受挫、力量被暂时束缚的憋闷。
他知道，这条统一之路，注定布满此类权衡、妥协甚至暂时的退让，他需要耐心，需要策略，需要等待更成熟的时机。
“十九年……”他低声自语，想起燕丹所说的那个“三十九岁”的时间点，眼神幽深。
不，他等不了那么久。
他要加速这个过程，用尽一切手段。
暂时放下攻赵的剑，是为了磨砺更锋利的刀，也是为了腾出手，握紧另一把能开山辟壤的锄头（郑国渠）。
他的目光，最终越过地图，投向殿外渐渐西斜的日光。
这个时辰，丹应该在安秦君府，与那些墨家子弟讨论完他那奇特的“造纸”之术了吧？
不知为何，想到燕丹专注于此道的样子，嬴政胸中那点因国事而产生的憋闷，竟悄然散去了些许。
他的丹，目光总是投向更远的地方，甚至投向“统一之后”。
这让他也觉得，眼前的曲折，似乎只是通往那个必然终点的一段必要路径。
“待姚贾带回消息，待粮仓丰实……”嬴政轻轻按了按地图上邯郸的位置，仿佛那已是他囊中之物，“寡人倒要看看，下一次，还有何理由，能阻寡人之剑。”
他转身，不再看地图。
当务之急，是处理完今日积压的奏疏，然后……等那个答应他早归的人，一起用晚膳。
燕丹与墨笙就造纸术的初步试验细节又讨论了约莫半个时辰，从原料的预处理、沤煮池的深浅，到打浆的均匀度、抄纸帘的编织密度，事无巨细。
墨笙听得极为认真，不时在随身携带的小木片上刻下要点，眼中闪烁着遇到全新挑战时的兴奋光芒。
待大致框架敲定，墨笙唤来两名可靠的墨家弟子，将帛巾上的内容与燕丹的口头补充仔细交代下去，命他们即刻着手准备试验场地与初步材料。
那两名弟子年纪虽轻，但眼神沉静，动作利落，显然已是墨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他们领命而去，步履匆匆，背影充满了干劲儿。
看着他们离开，燕丹才稍稍松了口气，端起案几上已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
他环顾四周这几乎被改造成大型工坊兼实验室的“安秦君府”前厅，目光掠过那些堆积的奇形怪状的半成品和工具，心中感慨之余，也不禁生出一丝好奇。
“对了，”他放下茶杯，看向正对着小木片沉思的墨笙，语气轻松了些，“我这段时日没怎么过来，你们自己可鼓捣出什么有意思的新玩意儿了？总不能天天就等着我出主意吧？”
墨笙闻言，从沉思中抬起头，眉毛一挑，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混合着自豪与“等你问这句话很久了”的狡黠神情。
她将小木片往怀里一揣，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来，冲着燕丹神秘地勾了勾手指：“嘿，你这话可算问着了！跟我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她故意将“好玩的”三个字咬得极重，成功勾起了燕丹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