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岭大捷的军报,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驰入京师,顿时在朝堂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平台之上,兵部尚书王琼声音洪亮地宣读着杨一清的奏报:
“……臣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新式战法初显其效。于野狐岭设伏,诱敌深入,炮火齐鸣,铳矢如雨,大破鞑靼偏师三千余众,阵斩其千夫长以下七百余人,伤俘无算。敌酋乌兰公主负伤败走,遗其佩刀……此战,新编‘试锋营’结车阵以固守,依火器以挫敌锋,仗奇谋以制胜,诚为陛下革新武备之明证也!”
奏报读完,武官行列中,英国公张懋等人面露红光,与有荣焉。
不少文官也纷纷颔首,毕竟一场实实在在的胜利,最能堵住悠悠众口。
此前对新军耗费巨大、徒具形式的质疑声,此刻也微弱了许多。
龙椅上,梁正仔细听着,脸上并未露出太多喜色,只是微微颔首。待王琼读完,他才缓缓开口:“杨卿调度有方,前线将士奋勇杀敌,俱有功于国。着兵部、户部,依律从优叙功、赏赐。阵亡将士,厚加抚恤。”
他的反应平静得有些出乎众人意料。首辅杨廷和出列道:“陛下,杨一清此战,不仅扬我国威,更验证新军战法之可行。是否可令九边各镇,酌情效仿宣府,编练新军,推广此战法?”
这正是梁正等待的契机。
他目光扫过群臣:“杨先生所言,正是朕之所思。然各边情形不同,不可一概而论。着兵部会同五军都督府,以宣府新军操典为蓝本,根据九边各地地势、敌情,拟定因地制宜的新军编练条陈,呈报于朕。所需火器,由兵仗局、军器局并皇家格物院优先供给。”
他没有急于全面铺开,而是采取了更稳妥的“以点带面”策略,但改革的步伐无疑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陛下,”王琼又奏,“杨一清随奏报呈献缴获之乌兰公主佩刀一柄,请陛下御览。”
内侍将那柄装饰华丽的银鞘弯刀呈上。梁正拿起,入手微沉,刀鞘上的宝石在光线下闪烁着异域的光芒。
他缓缓抽出刀刃,寒光凛冽,刀身有着优美而致命的弧度,靠近刀镡处刻有繁复的草原图腾。
“乌兰公主……”梁正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指尖拂过冰凉的刀身,脑海中不禁浮现奏报中对其“骁勇善战”、“草原明珠”的描述,以及她中计负伤、狼狈败走的情景。
一个年轻、美丽、勇武且身份高贵的异族女将形象,悄然在他心中留下了印记。他将刀归鞘,放在御案一旁,未置一词,但深邃的眼神却透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兴趣。
退朝之后,梁正在西苑精舍再次细读了杨一清的奏报,尤其是关于作战细节和新式战法实际效用的部分。
他提笔给杨一清写了密旨,除了褒奖和询问伤亡、补给情况外,特意问及了对乌兰公主及其部众战力、特点的更细致评估,以及……对后续此人可能反应的预判。
与此同时,野狐岭战败的消息,也如同长了翅膀般飞回了草原深处。
鞑靼王庭,金顶大帐内。
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却已统一漠南蒙古大部,雄心勃勃的达延汗巴图孟克,面色阴沉地看着跪在帐中,左臂裹着伤、神色倔强中带着羞愧的女儿乌兰。
“三千精锐,折损近半……连你的佩刀都丢给了南人!”
巴图孟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力,“乌兰,我的明珠,你太让父汗失望了!我让你独自领兵,是让你历练,不是让你去送死,更不是让你去助长南人的气焰!”
乌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甘:“父汗!是南人太过狡诈!他们不再是以前那些只会缩在城墙后面的懦夫!他们的火器比以前更厉害,战法也前所未见!那个杨一清,是个老狐狸!”
“败了就是败了!”
巴图孟克打断她,“找借口是懦夫的行为!这把刀,你必须亲自去夺回来!洗刷你的耻辱!”
他站起身,走到帐壁悬挂的羊皮地图前,目光幽深:“杨一清……看来南朝小皇帝手下,还是有些能人。不过,这样才更有意思。”
他转头看向乌兰,语气稍缓。
“你的伤怎么样?”
“皮肉伤,不碍事。”乌兰咬牙道。
“好。”
巴图孟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先下去好好养伤,整顿部众。这笔账,父汗会替你讨回来!南人以为凭借几件新奇火器就能高枕无忧?哼,草原的雄鹰,会让它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北疆的一场局部胜利,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帝国的朝堂和草原的王庭,同时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
杨一清的成功验证了改革方向,推动了新军编练的进程。
但战争的阴云,并未散去,只是在短暂的间隙后,酝酿着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