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弦月之门的感觉,并非撕裂或挤压,而是一种奇妙的融化与重构。仿佛自身存在被分解成最基础的信息流,穿过一层温暖而古老的滤网,然后在另一个法则框架下重新组合。
当罗魇的意识从短暂的空白中恢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他从未想象过的景象。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星辰,也没有上下四方。只有一片无垠的、流淌着柔和银辉的虚空。虚空中,无数细密到极致的、闪烁着各色光华的丝线,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流淌、交织、延伸,构成一幅永恒变幻、浩瀚无边的立体织锦。
这些丝线,有的粗壮如龙,散发着磅礴的生命气息;有的纤细如发,维系着微妙的情感联结;有的璀璨如银河,承载着文明的兴衰;有的黯淡如尘埃,牵连着个体的命运……它们彼此缠绕、分离、打结、断裂,又在别处重新连接,共同编织着一张罗魇无法理解其万一的、笼罩无尽维度的巨网。
因果之网!
这里,就是弦月之墟?一个纯粹由“因果”法则具现而成的奇异维度?
罗魇的原点宇宙在这里显化出来,却仿佛只是这张巨网中一个微小的节点,其自身也延伸出无数细密的丝线,与这浩瀚网络相连。他能清晰地“看”到,代表自身与烬存在的因果线,以及……一道极其显眼、散发着不祥暗金光芒、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他核心因果线上的——诅咒之线!它正不断试图污染、同化周围属于他的因果。
烬也悬浮在一旁,龙瞳中倒映着这超越想象的因果织锦,充满了震撼。她也能看到自身那暗金与暗红交织的、承载着龙族传承与复仇使命的粗壮因果线,以及其上一些代表着与葬龙使、圣耀庭仇恨的、紧绷而充满杀意的分支。
在这片静谧而宏大的因果之海中,唯有丝线流淌、交织时发出的、如同宇宙呼吸般的沙沙声,永恒回荡。
“迷途的星辰……染血的龙魂……”
一个空灵、缥缈,仿佛由无数丝线震颤合鸣构成的声音,在这片因果虚空中轻轻响起。这声音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源于整个弦月之墟本身。
“背负‘牧者’之诅,携‘星穹’之愿,扰动命弦,循迹至此……”
随着声音的回荡,前方那浩瀚的因果织锦中,无数银辉丝线如同受到召唤,缓缓汇聚、编织,最终凝聚成一道模糊的、由纯粹银色光丝构成的人形轮廓。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双仿佛由最纯粹“洞察”法则构成的、温和而深邃的银色眼眸,静静地“注视”着罗魇与烬。
“吾名,‘银’。于此墟界,守望命理之流。”
“守望者‘银’,”罗魇收敛心神,将自身意念传递过去,“我们为破除‘牧神’诅咒,寻找‘因果之弦’而来。时序守护者的遗民指引我们至此。”
“‘时序守护者’……那些固执的观测者……”银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他们看到了部分可能,却无力改变。而你们,是变数,是混沌与星穹交叠产生的……意外。”
银的银色眼眸转向罗魇,目光仿佛穿透了原点宇宙的壁垒,直接落在了那枚灼烧的诅咒印记之上。
“‘牧者’之血……这是‘祂’锚定重要变量的标记,亦是‘祂’吞噬源初、补全自身的触须。寻常手段,无法祛除,只会被其同化,最终成为‘祂’苏醒的资粮。”
银的话印证了罗魇最坏的猜测。这诅咒,果然与牧神的根本目的直接相关!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烬忍不住开口,声音中带着急切。
“方法……存在,但代价……巨大。”银的声音依旧空灵,却多了一丝凝重,“诅咒已与你的核心因果深度纠缠,强行剥离,如同剜心剔骨,你的存在根基将遭受重创,甚至可能……因果线彻底崩断,归于虚无。”
“而另一种方法……”银的银色眼眸中流光闪烁,仿佛在推演无数可能,“则是利用弦月之墟的法则,由我出手,以‘因果织命’之术,为你编织一道‘伪命’,将诅咒的核心转移、嫁接到这道‘伪命’之上。当‘伪命’走至终末,诅咒便会随之消散大半。”
“但,‘伪命’并非真实,它需要承载者投入真实的生命本源、部分灵魂印记乃至……重要的记忆作为‘线引’,才能骗过‘牧者’的感知。并且,剥离出的诅咒并不会完全消失,仍会有一部分残留在你的真命之上,只是威胁大减。”
“同时,施展此术,会极大扰动因果之网,必然会引起‘牧者’及其麾下更强烈的关注。你们在此地,将不再安全。”
两个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与牺牲。前者是立刻的、毁灭性的;后者是缓慢的,却需要付出珍贵的“存在”的一部分作为代价,并提前引爆更大的危机。
罗魇几乎没有犹豫。
“我选第二种。”他的意念平静而坚定。付出部分本源与记忆,总比立刻形神俱灭,或者最终被完全同化成牧神的养料要好。只要核心尚存,就有无限可能。
烬看向罗魇,龙瞳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她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她沉声道:“若有需要,我的龙魂本源亦可……”
“不必。”罗魇打断了她,“你的力量,应用于更重要的复仇。这是我自己的劫,当由我自己承担。”
他看向银:“开始吧。”
银不再多言,那由银色光丝构成的身躯缓缓抬起“双手”。刹那间,整个弦月之墟仿佛活了过来,无数因果丝线如同受到君王召唤的臣民,听从银的指引,开始围绕着罗魇的原点宇宙疯狂舞动、编织!
银色的眼眸锁定罗魇灵魂深处的诅咒印记,其双手如同最灵巧的织工,开始从那缠绕的暗金诅咒之线上,剥离出一丝丝最核心、最恶毒的“线头”,同时,引导着罗魇主动分离出的部分生命本源、灵魂碎片以及一些至关重要的记忆光影,作为“纬线”。
以诅咒为经,以罗魇的“存在”为纬,银开始编织那道承载厄运的“伪命”!
过程痛苦至极!如同将灵魂活生生撕裂出一部分!罗魇紧守心神,混沌道核剧烈震动,归墟界灵散发出静默之力帮他稳定意识,生命刻印流淌出温暖的力量修复着灵魂的创伤,万物之理刻印则辅助梳理着那被剥离的混乱信息。
烬在一旁紧张地守护着,她能感受到罗魇气息的波动与衰弱,更能感受到那道逐渐成型的“伪命”所散发出的、与罗魇同源却又充满死寂与怨毒的矛盾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在银那神乎其技的编织下,一道与罗魇本体因果线几乎一模一样、唯独核心处缠绕着浓郁暗金诅咒的虚幻因果线——“伪命之线”,终于成型!
银双手轻轻一推,这道“伪命之线”脱离了罗魇的主体,如同一个独立的、注定悲剧的分支,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浩瀚的因果之网中,开始沿着既定的“命运”流淌、走向终末。
而罗魇主体因果线上那枚诅咒印记,虽然依旧存在,但其光芒黯淡了大半,侵蚀的速度也明显减缓,从致命的威胁,暂时降级为了需要长期对抗的“顽疾”。
法术完成,罗魇感觉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感袭来,仿佛生命的重量都减轻了几分。那些被剥离的记忆变得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虽然核心的认知与情感还在,但许多细节已然缺失。他的气息跌落了不少,原点宇宙的光芒都显得有些黯淡。
但他活下来了!并且摆脱了即刻的灭顶之灾!
“诅咒已暂时压制,但并非根除。残留的部分,仍需靠你自身的力量去磨灭。”银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显然施展如此逆天手段,对祂也是不小的负担。“你们不宜久留。‘牧者’已感知到因果的扰动,‘肃正议会’的‘归寂序列’……恐怕已经启动。”
仿佛是为了印证银的话,原本平静流淌的因果之网,忽然开始微微震颤起来!一些丝线开始不自然地绷紧、扭曲,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外来的力量,正在强行冲击、解析这片墟界的法则!
弦月之墟的银辉,似乎也黯淡了一丝。
“归寂序列……”银的银色眼眸中首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那是旨在将目标连同其存在过的所有‘因果痕迹’,从多元宇宙层面彻底‘归档’、‘静默’的终极手段……它们,是真的不惜代价也要捕获或毁灭你了。”
罗魇感受着灵魂中虽被削弱但依旧存在的诅咒,以及那来自外界、仿佛要湮灭一切的恐怖压力,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付出了代价,赢得了喘息。前路,依旧遍布荆棘,但方向,已然明确。
他看向烬,看向这片救了他一命却也即将因他而卷入更大风暴的弦月之墟,混沌之眸中,重新燃起更加深邃、更加坚定的光芒。
“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