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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出来。”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情绪。

车帘猛地被掀开!

“你……你是谁!咱家是朝廷命官!杀了我……内务府……陛下……饶不了你!” 魏公公阴沉着脸,试图用最后的依仗恐吓对方。

蒙面人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他无视那柄徒劳挥舞的短匕,一步踏上了车辕!

蒙面人的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样式古朴、毫无反光的黑色匕首。匕首的尖端,精准无比地抵在了魏公公因惨叫而大张的嘴巴深处,冰冷的锋刃紧贴着柔软的喉舌。

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魏公公的惨嚎卡在喉咙里,眼睛因极致的恐惧而暴凸出来,浑身僵硬,如同被冻结的肥猪。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匕首尖端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死亡气息。

蒙面人的脸凑近了,布巾上方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深渊般凝视着魏公公因恐惧而涣散的瞳孔。

“红草堡的粮,七镇的血,林家的辱……” 蒙面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钻进魏公公的耳朵里,“大半年了,利滚利,该还了。”

魏公公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林……” 他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噗嗤!

没有任何征兆,那柄黑色匕首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向前一送!

魏公公肥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嗬”声,暴凸的眼珠死死定格在极致的恐惧和惊愕上。一股暗红的血沫,混合着破碎的软肉,从他大张的嘴角涌了出来。他抓着断腕的手无力地垂下,庞大的身躯软倒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车厢里,溅起一片尘埃。

蒙面人——林大山,缓缓抽回匕首。黑色的锋刃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依旧幽暗无光。他走到那几辆满载着海城民脂民膏的骡车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

噗!

火苗燃起,在寒风中顽强地跳跃着。林大山面无表情地将火折子丢进了其中一辆骡车堆叠的、沾染了血迹的绫罗绸缎中。

干燥华贵的绸缎遇火即燃!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迅速蔓延开来,发出噼啪的爆响,照亮了林大山蒙着布巾的半边脸,和他那双映照着火焰、却依旧冰冷如初的眼睛。

火光冲天而起,将这片血腥的雪地映照得如同白昼。燃烧的不仅仅是价值连城的财物,更是魏公公在海城作威作福的根基,是无数百姓的血泪。

林大山最后看了一眼那在烈焰中扭曲、坍塌的华贵车厢,以及车厢里那具正在被火焰吞噬的臃肿尸体。他转身,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道路旁枯树林的黑暗深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留下雪地上凌乱的车辙、凝固的暗红、冲天的大火,以及一个被彻底颠覆的海城之夜。

数日后。

海城县衙,二堂。

新任县丞(原主簿火速升任)和几个面色惶恐的胥吏,如同鹌鹑般缩在角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不是威压,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林自强端坐在原本属于县令的主位上。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棉袍,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怒容,只有一种沉淀了岁月和风霜的平静。他手中没有惊堂木,只有一支普通的狼毫笔。

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厚厚的卷宗,正是关于南部七镇赋税催缴的公文及后续执行记录。他看得很慢,很仔细,偶尔提起笔,在那份卷宗上某个名字旁,轻轻画上一个朱红的圈。每画一个圈,角落里便有人控制不住地颤抖一下,仿佛那朱笔圈中的是自己的脖子。

没有呵斥,没有咆哮。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角落里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终于,林自强放下了笔。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堂下众人。

“七镇积欠,历年天灾人祸,情有可原。去年兽灾尤烈,十室九空,何来积粮可缴?今岁冬赋,未至征收之期,更遑论提前催逼至腊月二十?” 他的声音不高,平缓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此非催赋,乃逼反。”

他拿起那份被画了好几个朱红圈圈的卷宗,轻轻抖了抖。

“县衙番役刘黑塔,借机盘剥,抢夺民财,殴伤妇孺,证据确凿。着即,锁拿归案,依律严惩。”

“县衙户房书吏张贵、李四,协助县衙,虚增赋额,中饱私囊,圈。” 他点了点卷宗上的名字,“革去差事,所贪墨之财,加倍追缴,填补七镇赋税亏空。”

“原县令李庸,” 林自强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角落里的新任县丞猛地一哆嗦,“尸位素餐,媚上欺下,纵容县衙虐民,致生民怨。虽已调离,其过难消。本人会具本,上呈州府及兴王府,参劾其罪。”

每一句话落下,都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堂下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没有疾言厉色,没有刀光剑影,只有平静的叙述和朱笔圈定的命运。这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这是规则内的清算,是文雅却致命的刀锋!

“至于南部七镇,” 林自强合上卷宗,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看到了那片在寒冬中挣扎的土地,“积欠,全免。今岁冬赋,延至明年夏收之后,视收成酌情缴纳。即刻行文,晓谕七镇。”

堂下死寂一片。新任县丞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谨遵……林镇守使钧命!” 他连“代掌县事”的客套都不敢加了。

林自强微微颔首,站起身。他拂了拂那件半旧棉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步履沉稳地走出二堂。

阳光穿过廊柱,落在他清癯却挺直的背影上。他走到县衙正堂外高高的台阶上,停下脚步,俯瞰着下方略显空旷、却仿佛蕴含着无数双眼睛的县前广场。

寒风依旧凛冽,卷动着地上的枯叶。但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属于魏公公时代的阴冷和血腥,似乎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缓缓驱散。

林自强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棵扎根于此的老松。他的目光越过广场,越过低矮的民居,望向更南边那片如同火焰般在寒风中燃烧的红草滩。

海城的天,该换种颜色了。

红草堡。

林大山站在高高的堡墙上,寒风将他深灰色的劲装吹得猎猎作响。他脸上没有了布巾,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只是那双眼睛深处,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经历过烈火与寒冰淬炼后的东西,更加深邃,也更加冰冷。他眺望着海城县的方向,仿佛能看到父亲林自强那挺立在县衙台阶上的身影。

堡内,比往日多了几分肃穆,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生气。堡门大开,进出的乡民脸上虽然仍有忧色,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已然淡去了许多。人们低声交谈着,传递着来自县城的消息,传递着积欠全免、冬赋延期的希望。

堡墙下,几个年轻的堡丁正在老仆林忠的带领下操练棍棒,呼喝声在寒风中传得很远。他们的动作或许还有些生涩,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找到了主心骨的坚定。

林大山收回目光,望向堡外那片在冬日里依旧倔强地呈现出暗红色的草滩。寒风掠过,红草伏倒又挺起,如同不屈的火焰。

新的篇章,已然在凛冬的风雪中,悄然掀开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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