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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泽的瘴气如浓稠的墨汁,将日头染成惨淡的灰白。苏媚儿蜷缩在一株千年古榕的树洞里,心口的伤还在渗血,染红了半幅水绿色的裙裾。她摊开掌心,那半块破碎的玉佩在瘴气中泛着微弱的莹光,玉质温润,上面雕刻的并蒂莲缺了一角,像极了她如今支离破碎的人生。

洞外传来幽冥殿残党的呼喊,声音穿透层层雾霭,带着令人齿冷的阴冷:“苏护法!魔尊有令,速带楚灵儿的魂魄碎片回殿复命!”

苏媚儿猛地攥紧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碎片?他们竟以为楚灵儿已经死了。她想起三日前在迷雾泽边缘,本该按计划引爆埋在楚灵儿必经之路的“化魂散”,可当看到那少女蹦蹦跳跳地跟着萧玉尘,手里还举着一串刚摘的野山楂时,她的手却僵住了。

那串野山楂红得透亮,像极了十年前,妹妹阿绾在南疆山谷里摘给她的那串。

“姐姐你看,这果子像不像庙里求的平安符?”阿绾的声音还在耳畔,可那双手递果子的手,早已在幽冥殿的炼魂炉里化作了飞灰。

苏媚儿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在喉咙里滚了半圈,最终化作一声痛苦的抽气。她不是生来就该与魔气为伍的,十年前的苏媚儿,还是南疆万蛊谷最有天赋的蛊师,她的本命蛊是能辨善恶的“琉璃蝶”,她的阿绾,是全谷最会酿桂花酒的小丫头。

变故发生在一个月圆之夜。幽冥殿的黑袍人踏平了万蛊谷,谷主爹爹为了护她们姐妹,被魔剑穿心,娘亲的本命蛊“金蚕”与敌人同归于尽时,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了她的眉心。她带着阿绾逃进毒瘴弥漫的断魂崖,却在崖底被幽冥殿的二长老拦下。

“万蛊谷的嫡系血脉,是炼‘同心咒’最好的鼎炉。”二长老枯瘦的手指抚过阿绾稚嫩的脸颊,黑袍下的眼睛闪着贪婪的光,“你若愿入我幽冥殿,修魔功,为我殿效力,这丫头便能活。”

那时阿绾发着高烧,嘴里不停喊着“姐姐”,小脸烧得通红。苏媚儿看着爹爹娘亲的尸体被魔气吞噬,看着谷中长辈化作枯骨,她跪在崖底的泥地里,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的血混着泥浆糊了满脸:“我答应你。”

二长老满意地笑了,他在阿绾的天灵盖上种下“锁魂咒”,又在苏媚儿的心口烙下“噬心蛊”——此蛊以宿主精血为食,若宿主有半分背叛之心,蛊虫便会啃噬心脉,让人生不如死。更阴毒的是,这两咒相连,苏媚儿若死,阿绾的魂魄也会被锁魂咒撕碎。

“从今日起,你便是幽冥殿的苏护法。”二长老将一枚刻着魔纹的令牌丢给她,“忘了万蛊谷的苏媚儿,记住,你的命,还有你妹妹的命,都攥在本座手里。”

树洞里的瘴气越来越浓,苏媚儿感到心口的噬心蛊在躁动,像是在催促她执行命令。她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的瓷瓶,里面装着幽冥殿特制的“镇蛊丹”,每月需服下一粒,否则噬心蛊便会失控。可今日,她看着瓷瓶,却迟迟没有拧开。

三日前在迷雾泽边缘,她终究是没按动引爆器。楚灵儿的笑靥像一束光,刺破了她十年来被魔气笼罩的阴霾。那少女会对着受伤的小兔子轻声细语,会把萧玉尘给的糖葫芦分一半给路过的小乞丐,会在听到幽冥殿的名字时,眼里燃起愤怒却不失纯粹的火焰。

那样干净的人,不该像阿绾一样,被卷入这无边的黑暗。

可她的犹豫,终究还是被幽冥殿的眼线传回了总坛。魔尊的惩罚来得又快又狠,一道蕴含着磅礴魔气的法旨隔空袭来,震碎了她护体的灵力,也让噬心蛊疯狂反噬。若非她拼死用本命蛊“琉璃蝶”挡了一下,此刻早已魂飞魄散。

“苏护法!您再不出来,属下只能强行请您回去了!”洞外的呼喊变得不耐烦,伴随着法器破空的锐响。

苏媚儿苦笑一声,将半块玉佩贴身藏好,玉佩的棱角硌着心口的伤,疼得她清醒了几分。她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十年了,她像个提线木偶,在幽冥殿的指令里周旋,双手早已沾满了洗不净的血污。她曾试图偷偷给被幽冥殿掳走的修士递消息,却害得三个无辜的人被炼魂炉烧成了灰烬;她曾想在魔尊闭关时偷取解咒的秘法,却被二长老察觉,阿绾因此被锁魂咒折磨得三天三夜不能合眼。

每一次反抗,都换来了更沉重的枷锁。

她扶着树洞的内壁站起身,水绿色的裙裾扫过地上的枯叶,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洞外的迷雾似乎淡了些,隐约能看到几个黑袍人的身影,他们的脸上都戴着狰狞的鬼面具,和当年踏平万蛊谷的那些人一模一样。

“我在这里。”苏媚儿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黑袍人闻声围拢过来,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面具下的声音粗嘎如磨砂:“苏护法,魔尊有令,星陨阁那边出了变故,楚灵儿未死,你需立刻带‘蚀骨香’潜入星陨阁,务必在三日内取她性命。”

蚀骨香?苏媚儿的心猛地一沉。那是幽冥殿最阴毒的迷药,无色无味,却能悄无声息地腐蚀修士的灵脉,中者七日之内灵力尽散,最终化作一摊血水。他们竟连最后一丝余地都不肯留。

“魔尊还说了,”中年男子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若是办不成,便请苏护法去炼魂炉边,好好听听令妹的哭声。”

“你说什么?”苏媚儿猛地抬头,眼里的平静瞬间被怒火撕裂,“阿绾在你们那里如何了?!”

“令妹?”中年男子嗤笑一声,“前几日还在喊着要姐姐,不过昨夜锁魂咒发作,现在怕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噬心蛊突然在胸口剧烈跳动起来,尖锐的疼痛顺着血脉蔓延至四肢百骸。苏媚儿疼得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眼前阵阵发黑。她知道,这是对方在用咒语催动蛊虫,也是在提醒她,阿绾的生死,全凭他们一句话。

“我……我去。”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

中年男子满意地点点头,递过来一个小巧的银盒:“蚀骨香就在里面,用法想必不用本座多教。记住,三日后,本座要看到楚灵儿的人头。”

黑袍人转身消失在迷雾中,留下苏媚儿一个人站在古榕下,胸口的疼痛还在持续。她打开银盒,里面装着一撮灰黑色的粉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异香,那香气钻入鼻腔,竟让她想起了万蛊谷的桂花酒——阿绾总爱在酿酒时偷偷加一勺蜂蜜,酿出的酒甜得发腻。

她猛地合上银盒,像是握住了一块滚烫的烙铁。去杀楚灵儿?去杀那个像极了当年阿绾的少女?她做不到。可若不照做,阿绾……

苏媚儿靠着古榕树滑坐下来,双手插入潮湿的泥土里,指甲缝里塞满了腐叶和青苔。她想起十年前那个月圆之夜,阿绾趴在她背上,小声问:“姐姐,我们还能回家吗?”

那时她哽咽着说:“能,姐姐一定带你回家。”

可如今,家早已成了断壁残垣,她不仅没能带阿绾回家,反而将她拖入了更深的地狱。

迷雾泽的雾气开始旋转,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旋涡,像是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她。苏媚儿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楚灵儿的情景——那是在星陨阁的山下小镇,少女正蹲在路边给一只断了腿的小狗包扎伤口,阳光洒在她毛茸茸的发顶上,像镀了层金边。

“姐姐,你看它好可怜啊。”楚灵儿抬头时,眼里闪烁着纯粹的善意,“你知道哪里有治小动物的药吗?”

那时她刚执行完幽冥殿的任务,杀了一个不肯归顺的门派掌门,手上的血腥味还没散去。面对那双清澈的眼睛,她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慌乱地指了指镇上的药铺,然后仓皇逃离。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善良的少女,就是幽冥殿处心积虑要除掉的楚灵儿——据说她体内有上古灵脉,是打开魔渊之门的钥匙之一。

苏媚儿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那是她偷偷画的阿绾的画像。画上的小女孩梳着双丫髻,手里举着一串山楂,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画中人的脸颊,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滴在画像上,晕开了一片墨迹。

“阿绾,姐姐对不起你。”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姐姐没用,护不了你,还成了助纣为虐的刽子手……可姐姐真的没办法啊,姐姐一反抗,他们就折磨你,姐姐的心像被虫子啃着一样疼……”

“那个叫楚灵儿的姑娘,她很像你,眼睛亮亮的,会对着小猫小狗笑。姐姐若是杀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可若是不杀她,他们会把你扔进炼魂炉,姐姐不能失去你啊……”

“爹爹娘亲,女儿不孝,没能守住万蛊谷,没能护住妹妹……可女儿真的身不由己啊……”

她的哭诉被淹没在迷雾泽的风声里,瘴气打湿了她的鬓发,让她看起来格外憔悴。心口的噬心蛊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悲伤,躁动渐渐平息,只剩下隐隐的钝痛,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不知哭了多久,苏媚儿擦干眼泪,重新站起身。她将银盒放进袖袋,又摸了摸贴身藏着的半块玉佩,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不能杀楚灵儿,也不能让阿绾受苦,或许,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星陨阁的云梦瑶阁主,据说修为深不可测,且精通各种奇术。或许,她能有办法解开“同心咒”?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苏媚儿按了下去——幽冥殿的眼线遍布天下,她若敢踏入星陨阁半步,阿绾会立刻没命。

那……去找萧玉尘?那个为了楚灵儿敢闯昆仑墟冰海的男人,或许会愿意冒险一试?可他会信她吗?一个幽冥殿的护法,突然说要叛逃,还要救自己的妹妹,谁会相信?

苏媚儿漫无目的地在迷雾泽里走着,脚下的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她知道,自己早已没有资格谈“希望”二字。十年的魔功修炼,让她的灵脉里掺杂了魔气,就算侥幸逃脱幽冥殿,也会被正道修士视为异类,永世不得安宁。

可她还是想再挣扎一下。不为自己,为了阿绾,也为了那个像阿绾一样干净的楚灵儿。

她走到一处清澈的水潭边,潭水里映出她的倒影——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唯有那双眼,还残留着一丝未被磨灭的倔强。她想起万蛊谷的长辈曾说,她的眼睛像极了娘亲,娘亲当年就是凭着这双眼睛,看穿了无数毒蛊的诡计。

苏媚儿深吸一口气,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簪头刻着一只小小的蝴蝶,那是她的本命蛊琉璃蝶的信物。她用银簪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她指尖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鲜血在空中凝结成一只透明的蝴蝶,翅膀上泛着七彩的光晕。

“琉璃蝶,去星陨阁,找楚灵儿。”苏媚儿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告诉她,幽冥殿要对她不利,让她小心蚀骨香。若她肯信你,便让她设法寻一枚‘镇魂玉’,此玉能暂时压制锁魂咒……”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臂上的伤口突然迸发出黑色的雾气,噬心蛊再次反噬。苏媚儿疼得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琉璃蝶在空中盘旋了片刻,最终还是振翅朝着星陨阁的方向飞去。

“一定要送到……”苏媚儿望着蝴蝶消失的方向,意识渐渐模糊。

迷蒙中,她仿佛又回到了万蛊谷的桂花树下,阿绾正踮着脚尖摘桂花,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整个山谷。她跑过去,想抱住妹妹,可阿绾却突然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姐姐,救我……”

阿绾的呼救声在耳边响起,苏媚儿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心口的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她挣扎着坐起来,看到水潭里的倒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的眼角竟多了一道细小的黑色纹路,那是魔气侵入识海的征兆。

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幽冥殿动手,她自己就会被魔气吞噬,变成没有理智的魔物。

苏媚儿苦笑一声,从袖袋里摸出那枚黑色的瓷瓶,拧开瓶塞,将镇蛊丹倒在掌心。丹药是黑色的,散发着一股腥甜的气味,像极了炼魂炉里飘出的味道。她盯着丹药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仰头吞了下去。

丹药入喉即化,一股阴冷的力量顺着喉咙滑下,暂时压制住了噬心蛊的躁动,却也让她的灵脉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她知道,这丹药不过是饮鸩止渴,每服下一粒,她与幽冥殿的联系就更深一分。

“还有三天……”苏媚儿喃喃自语,“阿绾,再等等姐姐,姐姐一定想办法救你。”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裙,朝着星陨阁的方向走去。她不能直接去见楚灵儿,只能在暗中观察,寻找合适的机会。她要让楚灵儿知道真相,却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更不能让幽冥殿的人察觉异常。

这条路难如登天,可她别无选择。

迷雾泽的瘴气越来越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苏媚儿小心翼翼地避开幽冥殿的眼线,凭借着万蛊谷蛊师对环境的敏锐感知,在沼泽中穿梭。她的心口那半块玉佩硌得生疼,却也像一盏灯,指引着她前行的方向。

她想起十年前,娘亲曾给她和阿绾讲过一个故事:南疆的雨林里有一种蝶,名叫“破茧”,它们要在茧中沉睡十年,忍受无尽的黑暗,才能在破茧的那一刻,绽放出最绚丽的光芒。

“媚儿,阿绾,”娘亲温柔地抚摸着她们的头,“人生总会遇到黑暗,可只要心存光明,总能等到破茧的那一天。”

那时她似懂非懂,如今才明白,所谓的光明,或许并非指逃离黑暗,而是在黑暗中,依然能守住心底的那一丝善意。

苏媚儿加快了脚步,水绿色的裙裾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只在黑暗中挣扎的蝴蝶,明知前路坎坷,却依旧向着微光,奋力振翅。

星陨阁的轮廓在迷雾的尽头渐渐清晰,阁楼的飞檐上挂着的风铃,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苏媚儿躲在一棵巨大的古树后,远远地望着那座灯火通明的阁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里有她想要保护的人,也可能是她最终的归宿。

她知道,接下来的三天,将是她一生中最艰难的考验。她不仅要与幽冥殿周旋,还要与自己体内的魔气抗争,更要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将消息传递给楚灵儿。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可当她想到阿绾的笑脸,想到楚灵儿清澈的眼睛,想到娘亲说的那只“破茧”蝶,她的心就变得无比坚定。

她从袖袋里摸出银盒,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冷的盒面。然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潜入星陨阁,但不是为了杀楚灵儿,而是为了寻找一线生机,为了那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破茧”之日。

迷雾泽的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她送行,又像是在为她叹息。苏媚儿深吸一口气,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淡绿色的轻烟,朝着星陨阁的方向飘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她的忏悔,尚未结束;她的挣扎,才刚刚开始。而这场身不由己的宿命,终将在星陨阁的灯火下,迎来一个未知的结局。

星陨阁的夜色浸在微凉的山风里,飞檐上的铜铃偶尔被风拂动,发出细碎的清响,反倒衬得夜色愈发静谧。苏媚儿伏在一株老槐树的虬结枝干上,水绿色的裙裾与深绿的树叶交融,若非仔细辨认,几乎看不出此处藏着一个人。

她已在这树上伏了两个时辰。心口的噬心蛊每隔半个时辰便会隐隐作痛,像有根细针在心脏上轻轻扎刺,提醒她幽冥殿的眼线或许就在附近。方才放出的琉璃蝶尚未返回,她能感知到本命蛊的气息在星陨阁内徘徊,却始终未能靠近楚灵儿所在的密室——那里被一层淡金色的灵力护罩笼罩,显然是云梦瑶布下的结界。

“好强的结界术。”苏媚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银盒,盒内的蚀骨香仿佛在散发着无形的诱惑,“难怪幽冥殿费尽心机想要除掉云梦瑶,有她在,星陨阁便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十年前在万蛊谷,娘亲曾教过她辨识结界的法子:正道修士的结界多以灵力为基,呈暖色调;魔道的结界则裹着魔气,泛着冷光。此刻笼罩密室的金光里掺着极淡的青芒,那是木系灵力的特征,既能守护,又能滋养,显然是为了让楚灵儿在疗伤时不受惊扰。

这般细致的呵护,让苏媚儿想起万蛊谷的药庐。从前阿绾每次练蛊术伤了手,娘亲都会在药庐外布下一层“青藤结界”,既能隔绝毒虫,又能让草药的灵气顺着藤蔓渗进去,加速伤口愈合。那时阿绾总爱扒着药庐的木窗,朝她喊:“姐姐快来,娘亲的结界会发光!”

心口的刺痛突然加剧,苏媚儿闷哼一声,险些从树上跌下去。她连忙咬住舌尖,用疼痛压下噬心蛊的躁动,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槐树叶上,瞬间被叶片吸收——这株老槐树已在此生长千年,吸足了星陨阁的灵气,竟能自行净化魔气。

“连草木都比我干净。”苏媚儿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她的本命蛊琉璃蝶本是至纯至净的灵物,如今却要沾着魔气传递消息;她的双手本该捻着草药与蛊虫,如今却要握着杀人的毒香。

就在这时,一缕微弱的彩光从星陨阁深处飘来,琉璃蝶回来了。它的翅膀上沾着几缕黑色的雾气,显然是穿过结界时被灵力灼伤了。苏媚儿连忙探出指尖,将琉璃蝶引至掌心,轻声问:“见到楚灵儿了?”

琉璃蝶在她掌心颤了颤翅膀,化作一道血光钻进她的伤口。下一瞬,苏媚儿的脑海中便浮现出画面:楚灵儿正坐在玉床上,萧玉尘坐在床边削着苹果,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身上,竟有种岁月静好的温柔。楚灵儿的脸色虽仍苍白,却已能说笑,她指着萧玉尘削得歪歪扭扭的苹果,笑得眉眼弯弯。

“看来龙髓灵根真的起作用了。”苏媚儿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便又提了起来——琉璃蝶传回的画面里,楚灵儿的床头摆着一个青铜香炉,里面燃着的凝神香正袅袅生烟。蚀骨香若要起效,最容易混入的便是这种持续燃烧的香品。

只要她现在潜入香房,将蚀骨香的粉末混入凝神香的原料里,不出三日,楚灵儿便会灵力尽散。二长老的命令就能完成,阿绾也能暂时脱离苦海。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苏媚儿便觉得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她想起阿绾小时候,曾因为踩死了一只蚂蚁而哭了整整半日,她说:“姐姐,小蚂蚁也有娘亲,我们不能欺负它。”那时的阿绾,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伤害,若是知道姐姐要去杀一个无辜的姑娘,该会多失望?

“阿绾……”苏媚儿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槐树干上,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姐姐该怎么办?”

夜风突然变得急促,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苏媚儿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从空中掠过,速度快如闪电,正是星陨阁的阁主云梦瑶。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目光扫过苏媚儿藏身的老槐树,最终却没停留,径直朝着山门方向飞去。

“好险。”苏媚儿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云梦瑶的修为远超她的预料,方才那一眼,竟让她体内的魔气险些失控。她知道不能再等了,琉璃蝶已暴露了她的大致方位,若再拖延,别说传递消息,恐怕连自己都要栽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从发髻上取下一枚不起眼的木簪——这是万蛊谷特有的“隐息簪”,能隐匿修士的气息,是娘亲留给她的遗物。她将灵力注入木簪,簪头的纹路亮起微弱的绿光,周身的气息瞬间与周围的草木融为一体。

“只能冒险一试了。”苏媚儿翻身跃下老槐树,像一只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她避开巡逻的弟子,沿着墙角的阴影前行,目标是星陨阁的香房——那里存放着供各殿使用的香料,包括楚灵儿密室里燃着的凝神香。

香房位于星陨阁的西跨院,由两名外门弟子看守。苏媚儿躲在廊柱后,看着那两名弟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其中一个说:“听说了吗?萧客卿为了给楚姑娘找药,在昆仑墟杀了两条千年冰蛟,回来时浑身是血,差点没挺过来。”

另一个啧啧称奇:“楚姑娘真是好福气,有萧客卿这样拼命守护。不像我们,上次去迷雾泽采药,遇到只一阶妖兽都吓得半死。”

“谁说不是呢?不过幽冥殿也太不是东西了,竟对一个小姑娘下这么狠的咒……”

两人的话语渐渐模糊,苏媚儿却听得心头一震。萧玉尘为了楚灵儿,竟杀了两条冰蛟?她曾在幽冥殿的古籍里见过记载,千年冰蛟乃上古异种,一身寒气能冻结金丹修士的灵力,十条命都不够填的。

“原来真有人会为了别人,连命都不要。”苏媚儿的指尖微微颤抖。在幽冥殿,人人都为自己而活,为了利益可以随时背叛同伴,她从未见过这般纯粹的守护。

她定了定神,从袖中摸出一枚小小的竹管,里面装着万蛊谷的“昏睡粉”。这是她仅存的几样非魔道的东西,还是当年逃离万蛊谷时匆忙塞进行囊的。她对着香房的方向轻轻一吹,白色的粉末顺着风飘了过去,那两名弟子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苏媚儿迅速闪进香房,房内弥漫着各种香料混合的气息,其中最浓郁的便是凝神香的味道。她走到存放凝神香的架子前,看着那些码放整齐的香束,银盒在袖中发烫,仿佛要烧穿她的皮肉。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到香束时,琉璃蝶突然在她体内躁动起来。苏媚儿心中警铃大作,转身便想躲起来,却见一道金色的剑光已破窗而入,直指她的面门!

“幽冥殿的余孽,竟敢潜入星陨阁!”萧玉尘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混沌戟的金光在夜色中格外刺眼。他显然是察觉到了香房的异动,来得又快又猛。

苏媚儿连忙祭出本命蛊,琉璃蝶化作一道彩光挡在她身前,与混沌戟的金光碰撞,发出刺耳的嗡鸣。她借着这片刻的缓冲,转身便想冲出香房,却被另一道青色的身影拦住——云梦瑶不知何时已回来了,她手中的长剑泛着冷光,剑尖直指苏媚儿的心口。

“苏护法,别来无恙。”云梦瑶的声音平静无波,眼神却像淬了冰,“十年前万蛊谷一战,你从我剑下逃脱,今日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苏媚儿被两人前后夹击,退无可退。她看着萧玉尘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看着云梦瑶紧握剑柄的手,知道自己今日怕是难有活路。心口的噬心蛊再次疯狂跳动,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可她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们以为……我是来杀楚灵儿的?”她扶着香案站稳,声音因疼痛而断断续续,“若是想杀她,三日前在迷雾泽,她就已经死在化魂散里了。”

萧玉尘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苏媚儿从袖中掏出那个银盒,用力扔在地上,蚀骨香的粉末撒了一地,“这东西,我根本就没打算用。”她又从怀中摸出那半块玉佩,举到胸前,“我来这里,是想告诉楚灵儿,幽冥殿的真正目标,不是她的命,而是她体内的上古灵脉——他们要用灵脉做钥匙,打开魔渊之门!”

云梦瑶的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我说,魔尊残魂早就附在了幽冥殿的某个高层身上,”苏媚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收集空间令牌,种下蚀心咒,都是为了打开魔渊之门!楚灵儿的灵脉是最后一块拼图,你们再不想办法护住她,整个修真界都要遭殃!”

萧玉尘愣住了,他看着苏媚儿苍白的脸,看着她眼角那道若隐若现的黑色纹路,突然想起楚灵儿曾说过,在山下小镇遇到过一个水绿色衣裙的姐姐,人很好,还告诉她哪里有治小狗的药。

“你……”萧玉尘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你为何要告诉我们这些?”

苏媚儿的目光黯淡下去,她望着窗外的月色,声音轻得像叹息:“因为我妹妹……阿绾,她还在幽冥殿手里。他们用锁魂咒控制她,逼我为他们做事。我若是死了,阿绾也活不成……”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那些积压了十年的委屈与痛苦,在这一刻终于决堤:“我本是万蛊谷的弟子,不是什么幽冥殿的护法!十年前他们踏平我的宗门,杀了我的爹娘,用我妹妹的命逼我入魔!我每杀一个人,每做一件恶事,都像有虫子在啃我的心!可我没办法,我一反抗,他们就折磨阿绾,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锁魂咒折磨得不成人形……”

“我看到楚灵儿,就像看到了当年的阿绾,那么干净,那么善良……”苏媚儿的眼泪滚落下来,滴在玉佩上,“我不能让她也落得那般下场。所以我冒险来这里,是想求你们……求你们救救阿绾,也救救楚灵儿,救救这个快要被魔气吞噬的天下!”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坚硬的青石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一跪,跪得心甘情愿,既是为了阿绾,也是为了那些被她间接伤害的无辜之人,更是为了她自己那早已千疮百孔的良知。

香房里一片寂静,只有苏媚儿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气中回荡。萧玉尘看着她额头上未干的血迹,看着她心口渗血的衣襟,想起了自己当年为了寻找治“心病”的药,在大荒里颠沛流离的日子,心中的杀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云梦瑶的目光落在那半块玉佩上,瞳孔微微一缩。那玉佩的质地与纹路,竟与她师父当年留下的一块玉佩极为相似。师父曾说,她的玉佩与万蛊谷的圣女佩是一对,能感应到上古灵脉的气息。难道……

“你说的都是真的?”云梦瑶缓缓收起长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魔尊残魂附身在谁身上?幽冥殿还有哪些阴谋?”

苏媚儿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丝希冀的光芒:“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但你们要答应我,一定要救救阿绾!她被关在幽冥殿的炼魂狱,那里有……”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脸色煞白,猛地捂住心口,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液。噬心蛊在这一刻彻底失控,疯狂地啃噬着她的心脉!

“不好!”云梦瑶惊呼一声,连忙祭出金针刺入苏媚儿的几大要穴,“她被人用咒语远程催动了噬心蛊!”

萧玉尘也反应过来,迅速运转混沌之力注入苏媚儿体内,试图压制她体内的魔气。可那魔气来得又凶又猛,竟连混沌之力都无法完全压制。

苏媚儿疼得浑身抽搐,意识渐渐模糊。她知道,是幽冥殿的人发现了她的背叛。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云梦瑶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镇魂玉……找镇魂玉……在……在丹霞洞天的……禁地……”

话音未落,她便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云梦瑶看着昏迷不醒的苏媚儿,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蚀骨香粉末,眉头紧锁。萧玉尘沉声道:“阁主,她的话可信吗?”

云梦瑶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那半块玉佩上:“不管可信与否,魔渊之门与上古灵脉的事,都不能掉以轻心。而且……”她摸了摸苏媚儿眼角的黑色纹路,“她若真是幽冥殿的核心护法,身上的魔气绝不会这么弱。看来她说的身不由己,并非虚言。”

她转身对萧玉尘说:“先把她带回密室疗伤,用‘锁灵阵’暂时压制她体内的魔气。至于她说的话,我会立刻传讯给丹霞洞天的李玄长老,让他探查禁地是否有镇魂玉。”

萧玉尘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抱起苏媚儿。这个女人曾是他的敌人,此刻却轻得像一片羽毛,浑身冰冷,只有心口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温度。他想起苏媚儿方才的哭诉,想起楚灵儿清澈的眼睛,突然觉得这修真界的恩怨情仇,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夜风穿过香房的破窗,卷起地上的蚀骨香粉末,飘散在夜色中。云梦瑶望着窗外深邃的夜空,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苏媚儿的到来,或许会成为揭开所有谜团的关键。但同时,也可能将星陨阁,将整个修真界,卷入一场更大的风暴之中。

密室里,楚灵儿听到外面的动静,好奇地问:“萧大哥,外面怎么了?”

萧玉尘抱着苏媚儿走进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没什么,抓到一只潜入的小贼。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楚灵儿的目光落在苏媚儿水绿色的裙裾上,突然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看着萧玉尘将那女子放在隔壁的玉床上,看着云梦瑶取出各种疗伤丹药,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不安。

夜色渐深,星陨阁的灯火依旧明亮,却不知这光亮能否驱散即将到来的、更浓重的黑暗。苏媚儿的忏悔与求救,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平静的星陨阁激起了层层涟漪,而这涟漪,终将扩散至整个修真界,掀起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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