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雾霭笼罩山谷,风声仿佛从地底涌出,带着一种诡异的回荡。沈砚站在崖口,手中提着那盏油灯,灯火在风中摇曳不定,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他脚下,是那片被尘封的古碑群。那些碑石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像是某种失传的语言,又像是在警示着后人不可触碰的禁忌。
“这地方……连风都在回头。”沈砚低声道。
他蹲下身,手指在碑面上轻轻摩挲。那触感并非冷硬的石质,而带着微微的温度,仿佛其中蕴藏着尚未散去的生命。
就在他准备取出拓印纸时,背后的雾气突然剧烈翻滚,一股冰冷的气息袭来。沈砚猛地转身,灯火被风吹灭,黑暗瞬间吞噬一切。
咔——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却刺耳的碎裂声。
沈砚反手摸出随身携带的铜镜,一丝光亮从镜中闪烁,照见了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影子——那是一具半透明的人形,像是被压在碑下多年,终于挣脱束缚而出。
“石碑……封印的不是文字,而是人。”沈砚喃喃,额角沁出冷汗。
那影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发出一阵低沉的呻吟声,声音嘶哑又沉重,带着一种超越人类的痛苦。
沈砚后退半步,取出符笔,在空中疾书数笔,符纹化为金光,瞬间浮现于周身。
“以骨为界,以魂为灯,镇。”
符光骤亮,雾气被暂时逼退。那影子被光芒刺中,发出一声尖啸,身形骤然破碎,但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化作无数细丝,钻入碑缝深处。
沈砚凝神注视着那碑。只见碑面裂缝之间,流淌出淡淡的血色纹路,像是某种脉络在苏醒。
“原来这石碑……在吸收灵气。”
他立刻后退,掐诀封印,然而那股力量太强,几乎不受控制。石碑的表面泛出幽红之光,光芒中浮现出模糊的面孔——或男或女,或哭或笑,千姿百态,却全都带着一种被掠夺灵魂的痛楚。
沈砚深吸一口气,将铜镜贴在额前,低声道:“镜灵,借光。”
一束冷白的灵光从镜中迸出,照亮整片碑林。
那一刻,沈砚终于看清——所有的碑石并非散乱分布,而是按照某种“星宿阵”的规律排列!
碑群之间的空隙,恰好对应着古天图中的“昴宿阵眼”。
“这……是阵,不是墓。”沈砚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有人在用亡灵重绘天图。”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闯入的,不只是遗迹——而是一场仍在进行的献祭。
碑林的尽头,雾气渐渐翻腾,仿佛有某种存在在窥视他。
沈砚深吸一口气,将灯火重新点燃,压低声音道:“既然被我找到,就不能再任它吞噬下去。”
他迈步走向碑阵中心。
风声渐息,仿佛连夜色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他踏入阵眼的瞬间,整片碑林发出低沉的轰鸣声,数十道幽光从地底冲起,汇聚在他头顶。
——石碑,苏醒了。
轰——
那一声震动,像是古老大地的心脏被重新唤醒。石碑群同时发光,数百道幽红的符线在地面上交织成网,将沈砚牢牢包围其中。
“锁灵阵……”沈砚的眼眸骤缩。
他几乎本能地运转灵息,却发现灵脉在阵中被完全切断,体内气息翻滚不止,如被无形之手掐住咽喉。
“你不该来这里。”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雾气中响起,像是从千年前传来的呢喃。沈砚四顾,却见在那些碑石的光影之中,一道虚幻的人影缓缓凝形——披着残破的甲胄,面庞模糊,只能看见一双漆黑如墨的眼。
沈砚沉声问:“你是谁?这碑阵封印的是什么?”
那虚影低低笑了笑,声音像石屑摩擦般刺耳。
“我?我曾是天碑守者……亦是被它吞噬的最后一人。”
“被它吞噬?”沈砚眉头一皱。
“这阵不是人为,而是碑生。碑有灵,灵生欲,欲吞魂。”虚影说到此处,身体开始不稳,声音也变得断续,“我们试图记录……末法前的真相,却反被真相吞灭。碑以魂为墨,以血为契,凡入阵者,皆成碑纹。”
沈砚眼底闪过一丝惊色。
他想起了那碑缝中蜿蜒的血线,那些人脸般的浮纹——原来,那并非刻痕,而是真实的灵魂痕迹!
“所以这片山谷……是一座活的记忆冢?”
“不错。”虚影点头,表情中透出痛楚,“你要么离开,要么……被记住。”
沈砚握紧铜镜,语气坚定:“我选择第三个。”
“第三个?”
“让这碑,记住我说的真相。”
他抬起右手,掌心中骤然浮现一枚青色符印,那是他从古籍《阴符抄》里推演出的“逆铭术”——以魂写碑,以意抗阵。
“镜灵,助我引魂!”
铜镜发出刺目的光,映照出沈砚的影子,那影子在地面上延伸、重叠,与碑阵的纹路交织。
碑阵开始震颤,似乎在反抗。虚影脸色骤变,厉声道:“你疯了!那是与碑争魂,会被抹杀的!”
“若真相注定被湮灭,那我宁死在它苏醒的那一刻。”
沈砚的声音冷静,却带着一种无声的悲凉。
青印扩散,光纹蔓延开来,碑阵的红光被一点点压制。虚影在光中咆哮,似在挣扎,随后忽然化为无数碎片,融入碑阵之中。
“……成,或者灭,都在此一念。”
当最后一个字吐出,碑阵光芒骤然收缩,化作一束光柱冲天而起,贯穿夜幕。
天穹之上,乌云瞬息退散,露出一轮古怪的残月。月光倾泻,映照在碑林之上,那些原本扭曲的血纹竟慢慢恢复为正常的符号,仿佛重新被洗净。
沈砚的身体猛然一震,灵息再次流动。
他睁开眼时,铜镜已经碎裂成尘。四周恢复寂静,唯有风声与石碑低吟。
他知道自己成功了——碑阵不再吞噬灵魂,而是变成了一座“记录之碑”。
沈砚取出笔,在碑前刻下数行小字:
“此地不再为冢,亦非圣所。愿后人铭记:真相不可封,碑可载魂,亦可存心。”
写完之后,他长吐一口气。
远处的晨光正一点点洒入谷底,雾气散去,露出那些被岁月掩埋的古老石像。那些石像皆低首相对,仿佛在为某种逝去的信仰默哀。
沈砚看着这一幕,轻声自语:
“末法已至,可碑仍记。那就够了。”
他将残破的铜镜碎片收好,转身离开。
就在他走出碑林的瞬间,背后传来极轻的一声叹息——那声音来自碑心,如同被困千年的意志,终于安息。
风,拂过山谷。
碑面上的血色彻底褪去,留下的,只是淡淡的灵光。
这一夜之后,世间又多了一处无主古迹,而“碑林之谷”的传说,也从此多了一个新的名字——
“守碑者·沈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