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志看着她受惊的模样,心中怜惜更甚。
但,此刻也只能强忍着相认的冲动,松开周文远的手腕,沉声道:
“周师兄,还请自重!”
周文远看着眼前这几个明显是童生,秀才身份的学子,尤其是领头的张衍志,眼中闪过怨毒之色,但见对方人多,自己理亏,只得恨恨地一甩袖子,撂下句“你们给我等着!”便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
见周文远走远,李婉儿这才松了口气。
她抬起头,目光飞快地看了张衍志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千言万语,有感激,有委屈,更有难以言说的情意。
但,她终究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再次微微一福,道:
“多谢几位公子,小女子告辞了。”
说完,便带着惊魂未定的小丫鬟,匆匆离去。
张衍志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救下她的庆幸,又有不能相认的失落。
“走吧!”
“我们把这事去禀报陈先生!”
“这周文远品行不端,必须让书院知晓!”
高肃提议道。
几人一致同意,便将周文远试图轻薄李婉儿之事,原原本本地报告给了负责学风纪律的陈先生。
……
处理完此事,回到宿舍,王圆还在兴奋地比划着,说道:
“刚才真是太险了!”
“没想到那周文远如此下作!”
“不过张兄,你刚才冲出去那一下,真是够快!够猛!”
张衍志却没有多少兴奋,坐在床沿,摩挲着方才抓住周文远手腕的那只手,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李婉儿那未能叫出口的称呼,以及她最后那深深的一瞥。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啊。
另一边。
王圆见张衍志不理他,也不气恼,转头看向了高肃等人道:
“对了,你们说,李小姐口中那个意中人,究竟是谁啊?”
他挤眉弄眼,满脸都是八卦之色,说道:
“能让她如此坚定地拒绝一个少年举人的求亲,直言非他不嫁,这人得是何等人物?”
“莫非是哪个我们不知道的世家公子?”
“还是……哪位才华横溢的师兄?”
高肃正在整理书案,闻言沉吟道:
“李小姐久居庐州府,近日才来应天府城。”
“其意中人,多半是故乡旧识,或是……书院中人?”
“能得山长千金如此倾心,想必绝非池中之物。”
连一向沉默的赵健,也难得地参与了讨论,言简意赅,说道:
“必非常人。”
王圆见张衍志自回来后便一直沉默地坐在书案前,拿着一本书却半天没翻一页,不由地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说道:
“张兄,你平日里主意最多,你说说看,李小姐这心上人,会是谁?”
张衍志心中正五味杂陈,被王圆一问,猛地回过神,含糊道:
“我……我怎会知道?”
“李小姐的心思,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那颗心正跳得如同擂鼓。
前世因为家境不好的原因,一直到大学毕业,他也没谈过恋爱,说起来,李婉儿还是他第一个真正喜欢的女生,所以难免有些……生涩。
半年不见,如今的李婉儿确实出落得更加明媚动人,那份混合着书卷气的温婉与少女初长成的娇美,足以让任何男子心动。
而她山长千金的身世,更是让她如同九天明月,皎洁高贵。
反观自己,不过是一个出身屠户之家,刚刚因为行为不端被重罚,前途未卜的小小童生……巨大的差距像一道冰冷的深渊横亘在眼前,让他那颗刚刚燃起希望的心,又被现实的冷水浇得透凉。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可那些熟悉的文字此刻却如同天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
这一夜,张衍志辗转反侧,几乎未曾合眼。
第二天。
他顶着淡淡的黑眼圈来到明伦斋,精神有些萎靡。
当他像往常一样,准备拿出砚台和墨锭准备晨读时,却忽然发现,砚台底下,似乎压着什么。
他有些疑惑地挪开沉重的砚台,下面赫然是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素笺。
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才飞快地将素笺拿起,藏在袖中,指尖甚至因为莫名的紧张而微微颤抖。
趁着无人注意的间隙,他悄悄展开素笺。
只见,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小巧、他却无比熟悉的字迹:
“今日午时,书院后山凉亭,盼君一晤。”
没有署名,但那笔迹,分明就是李婉儿的!
一瞬间,所有的彷徨,自卑都被一股巨大的狂喜所淹没!
“是她!”
“她约他见面!”
张衍志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脸颊发烫,恨不得立刻就能飞到午时。
整个上午,他都处在一种魂不守舍的亢奋状态。
陈先生讲的课一句也没听进去,目光频频瞥向窗外的日晷,只觉得那影子移动得异常缓慢,每一刻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他坐立难安,心中仿佛有无数只爪子在轻轻挠动,既期盼又紧张。
终于,煎熬般的上午课程结束了。
午休的钟声如同天籁。
王圆照例招呼他一同回宿舍,张衍志强作镇定地找了个借口,说道:
“你们先回吧,我昨日骑射课有些拉伤,想去韩教头那里讨些药油揉揉。”
王圆不疑有他,还关切地叮嘱了他几句,便和高肃、赵健一同离开了。
待舍友走远,张衍志立刻转身,几乎是脚下生风,朝着与宿舍区相反的书院后山方向走去。
他的心跳得飞快,既怕去晚了让她久等,又怕去得太早显得自己过于急切。
书院后山平日里人迹罕至,尤其在这午休时分,更是静谧。
沿着蜿蜒的青石小径快步而上,绕过一片茂密的竹林,那座修建在半山腰,掩映在古木之间的八角凉亭已然在望。
亭子空无一人。
张衍志脚步一顿,满腔的炽热如同被泼了一瓢冷水,瞬间凉了半截。
他疑惑地四下张望,竹林寂寂,唯有风吹过叶片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鸟鸣。
难道……是自己来晚了?还是她改变了主意?
就在他心中忐忑,失望渐生之际,身旁的竹林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张衍志警觉地转头望去。
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脸上蒙着一方素白色的轻纱,遮住了大半容颜,正从竹影深处缓缓走了出来。
她步履轻盈,带着几分犹豫和羞涩,停在了张衍志面前几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