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突如其来的尖锐长啸，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荒野上空激起一圈无形的涟漪后，便迅速消散，只留下更令人窒息的寂静。窑洞内，陈薇紧握着玄鸟令方匣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夜枭”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贴在窑洞缝隙处，全身肌肉紧绷，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外面每一寸土地，每一丛荒草。
时间在极致的紧张中缓慢流逝。一息，两息，十息……
没有预想中蜂拥而至的敌人，也没有期盼里从天而降的援兵。外面只有风吹过丘陵的呜咽，以及偶尔几声不知名虫豸的鸣叫。
难道失败了？那声长啸只是巧合？或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回响？
就在陈薇心中的希望渐渐沉沦，被更深的绝望取代时，“夜枭”的身体猛地一震！
“有人！”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不是追兵……是……从东边来的，只有一个人，速度很快！”
一个人？从东边？陈薇的心再次提起。是敌是友？
“夜枭”迅速退回窑洞深处，将陈薇和受伤的船夫挡在身后，短刃已悄然出鞘，横在身前，做出了最谨慎的防御姿态。船夫也强撑着站起身，握紧了那根染血的竹篙。
脚步声由远及近，轻盈而迅捷，仿佛踏草而行，几乎没有声息。来人显然身负极高的轻功。
片刻之后，一道修长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窑洞那破损的入口处，恰好站在一束从顶部破口投下的光柱之中。
来人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做寻常行商打扮，头上戴着一顶宽檐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他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站在那里，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仿佛与这荒芜的废墟融为一体。
他没有立刻进来，也没有任何敌意的举动，只是静静地站在光柱里，仿佛在打量窑洞内的情形。
“夜枭”的短刃纹丝不动，眼神冰冷地锁定着对方。陈薇屏住呼吸，能从“夜枭”紧绷的背部线条感受到他极度的警惕。
良久，那灰衣人缓缓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并非“夜枭”之前使用过的玄鸟卫暗号，而是五指微曲，如同鸟喙啄食，在胸前极快地虚点三下。
看到这个手势，“夜枭”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震惊之色比方才听到长啸时更甚！他握着短刃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放松戒备，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青蚨衔钱，飞而复还？”
这是一句莫名其妙的切口，陈薇完全听不懂。
那灰衣人闻言，斗笠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在点头。一个平和、甚至略带一丝书卷气的声音从斗笠下传来，清晰地回应道：
“钱归母处，子自相随。”
暗号对上了！
“夜枭”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线，但眼神中的警惕未减分毫，他死死盯着对方，一字一顿地问道：“阁下是……”
灰衣人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手中托着一枚物件。借着光柱，陈薇和“夜枭”看得分明——那赫然是一枚与陈薇怀中凤钱大小相仿、但通体呈现深青色、上面雕刻着一种形似蝉、又似蚁的古怪虫豸的铜钱！
青蚨钱！
陈薇心中巨震！父亲留下的笔记杂闻中，曾隐约提及一种古老而隐秘的组织，不隶属于朝廷，不依附于江湖任何门派，以“青蚨”为号，行踪诡秘，专司信息传递、奇物搜寻乃至一些不可言说的隐秘交易。传说他们认钱不认人，只要付得起代价，几乎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但这组织过于神秘，甚至很多人认为它只是传说！
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而且，竟然被玄鸟令召唤而来！
“夜枭”显然也认出了这枚青蚨钱，他脸上的震惊逐渐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凝重。他缓缓收起了短刃，但身体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动攻击的姿态。
“青蚨使者？”“夜枭”的声音带着试探。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灰衣人的语气依旧平和，听不出情绪，“信号是你们发出的？所求何事？”
他的目光扫过狼狈的三人，在受伤的船夫和陈薇苍白的脸上略微停留。
“夜枭”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已没有回头路，他沉声道：“求一条安全通往嘉兴府海宁县的路径，并……暂避风头之所。”
他没有提及玄鸟令，也没有暴露陈薇的真实身份，只提出了最实际的需求。
灰衣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评估。片刻后，他淡淡道：“风急浪高，价码不菲。”
“但有所需，只要我们能办到。”“夜枭”毫不犹豫。
灰衣人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伸出手指，指向窑洞东侧一个被蛛网和灰尘覆盖的、极其隐蔽的通风口：“从此处出，沿山脊向东五里，有一处荒废的山神庙。今夜子时，会有人在那里接引你们。”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已消失在窑洞外的光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窑洞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三人，以及那枚青蚨钱带来的巨大震撼与未知。
“青蚨……”“夜枭”喃喃低语，眉头紧锁，“阁老竟然……连他们都有关联……”他的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更深的不安。与青蚨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代价往往超出想象。
陈薇也感到一阵心悸。父亲的关系网，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庞大、更加深邃，甚至触及了这些游离于世俗规则之外的隐秘存在。这让她对父亲当年所谋之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我们……要相信他吗？”陈薇看着那个幽深的通风口，声音微涩。
“夜枭”沉默良久，最终咬了咬牙：“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留在这里是等死。青蚨虽亦正亦邪，但极重信誉。既然接了‘生意’，至少在完成前，会保证‘货物’的安全。”
他看了一眼受伤的船夫和虚弱的陈薇，果断道：“收拾一下，立刻出发！”
片刻之后，三人从那狭窄通风口艰难地爬出，重新沐浴在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下。按照灰衣人指示的方向，他们沿着荒芜的山脊，向着东面那座隐约可见的、笼罩在薄雾中的山峦跋涉而去。
一路无话，气氛凝重。每个人都明白，他们正在走向一个完全未知的、由神秘组织“青蚨”安排的下一步。是绝处逢生，还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那座荒废的山神庙。庙宇比之前的砖窑更加破败，断壁残垣，杂草丛生，只有正殿还勉强保持着轮廓。
小心翼翼地进入正殿，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残破的神像和厚厚的积尘。
“夜枭”安排船夫在门口隐蔽处警戒，自己则和陈薇在殿内角落休息，等待子时的到来。
夜色渐深，山风穿过破败的庙宇，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陈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又冷又饿，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她紧紧握着怀中的凤钱和那枚玄鸟令方匣，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与一丝微弱的期盼。
子时将至，庙外依旧寂静。
就在陈薇以为对方不会来了，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落叶触地的声响，从庙门外传来。
“夜枭”瞬间警醒，短刃再次滑入手中。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黑影闪了进来。依旧不是白天那个灰衣人，而是一个身形矮小、动作如同狸猫般敏捷的黑衣人，脸上同样覆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个包袱放在地上，里面是几套干净的粗布衣物、一些干粮和清水，甚至还有金疮药和干净的绷带。然后，他对着“夜枭”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便转身向外走去。
“夜枭”与陈薇对视一眼，知道没有犹豫的余地。他快速检查了一下物品，确认无误后，示意陈薇跟上，又唤了门口的船夫，三人紧随那黑衣人，再次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青蚨现踪，引他们走向迷雾的更深处。
前路是生门还是死路，唯有走下去，才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