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了,镇北侯府后花园的菊花开得金黄,在风里摇着。
石亭里,一口红泥火炉烧得正旺,炉上架着一锅奶白色的鲜鱼锅子,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鲜味儿传出老远。
林小鱼正拿着长筷,小心翼翼的往锅里涮一片切得很薄的鱼片,嘴里还念叨着:“这鱼片讲究的就是七上八下,多涮一下就老了,少涮一下又没熟。”
陆沉坐在她对面,没动筷子,只安静的看着她。
他觉得林小鱼为了一口吃的这么认真,比那锅鱼汤有意思多了。
“我的天,什么味儿这么香!你们两口子背着我吃独食,也太不厚道了!”
话音刚落,田二井人已经冲了进来。
他还是那身花里胡哨的绸缎,只是外面罩了件狐皮大氅,怀里还揣着个手炉,一屁股坐下就毫不客气的拿起了桌上的备用碗筷。
“这天儿一冷,就该吃这个!”
他熟练的捞了片涮好的鱼肉,蘸了林小鱼特调的酱料,一口塞进嘴里,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小鱼儿,你这手艺,一天不尝我就浑身难受。”
林小鱼被他夸的眉开眼笑,又给他夹了一筷子刚烫好的菌菇:“喜欢就多吃点,锅里还有。”
陆沉瞥了田二井一眼,默默的把自己碗里刚烫好、已经不那么烫嘴的鱼片,夹进了林小鱼的碗里。
田二井像是没看见,一连吃了三碗,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脸上的笑容没了,平日里总是带着风流的眼睛,此刻却难得的透出几分严肃。
他看了一眼亭子外守着的翠儿和德顺,压低了声音:“吃也吃了,该说正事了。”
林小鱼心里咯噔一下,手里夹着鱼片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她想起了福慧长公主的提醒。
炉火明明烧得很旺,林小鱼却觉得后背发冷。
“出什么事了?”陆沉开口,声音很沉。
田二井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我那位姑姑,最近不安分。田家养在京郊别院的那些暗卫,近来调动的有些频繁。”
皇后娘家,田家,暗卫。
这几个字让林小鱼心里一紧。
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碟加了白及的阿胶糕,还有慧明嬷嬷那句冰冷的训斥。
皇帝的身体果然出问题了,这帮人总算要动手了。
林小鱼只想安稳过日子,可他们总想把她拖下水。这种被人随便利用的感觉,让她心里憋了一股火。
田二井没注意到林小鱼的脸色变化,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更奇怪。萧景琰那座郡王府,说是禁足,可我的人盯着,几乎每晚都有神秘人趁着夜色进去。守门的禁军像是瞎了一样,视而不见。”
萧景琰被禁足了,肯定不甘心,他现在什么都做得出来,就是要拉所有人一起倒霉。
林小鱼觉得刚喝下去的鱼汤,在胃里都凉了。
她原以为三皇子倒台,最大的麻烦就过去了,却没想到,更大的麻烦已经在暗处等着他们了。
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指甲掐的掌心有些疼。她的手都开始发抖。
亭子里一时间只剩下鱼汤锅子咕嘟咕嘟的声音,气氛却冷了下来。
晚风吹过,把菊花和鱼汤的香味都吹散了,只剩下凉意。
“那些去见萧景琰的,是什么人?”
陆沉问,他脸上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眼神却变得很深。
“查不清。”田二井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烦躁,“来去都很快,很会躲避追踪,像是宫里或是军中出来的人。我的人不敢跟太紧,怕被发现。”
他看向陆沉和林小鱼,语气里带着担忧:“总之,你们要小心。我姑姑那边,是为了巩固太子的位置,不一定会直接对你们下手,但难保她不会借你们祥瑞的名头做文章。而萧景琰那边,现在什么都豁得出去。”
林小鱼沉默着,没有说话。她现在才真正明白,福慧长公主那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多重。
她这个被架起来的祥瑞,现在就是各方势力争斗的中心,想躲都躲不掉。
桌下,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伸了过来,准确的握住了她冰凉发抖的手。
陆沉的手很稳,掌心的薄茧带着让人安心的粗糙感。
他手心的温度传了过来,很暖和,林小鱼心里的慌乱和身上的寒意都消散了一些。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她的手紧紧包在自己的掌心里,力道不大,却很坚定。
他转头看向远方被夕阳染红的天空,随即视线又落回到林小鱼脸上。
陆沉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气,但看向林小鱼的时候,眼神又变得平静,像是在安抚她。
他平静的开口,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该来的,总会来。”
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坦然面对一切的决绝。
听到这句话,林小鱼的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
是啊,怕又有什么用?该来的,躲是躲不掉的。
从她被卷入这一切开始,就没有退路了。
她反手,也握紧了陆沉的手。
她抬起头,迎着田二井担忧的目光,脸上重新绽开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不像平时那么灿烂,但眼神里多了一份坚定。
“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扛。”
炉子里的炭火慢慢灭了,天也黑透了。
夜色笼罩着侯府,也笼罩着整个京城。
亭子里的三个人心里都清楚,安稳日子到头了,京城很快就要乱起来。
他们必须想办法在这场混乱中保全自己,甚至找到破局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