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剥离感。
徐小默感觉自己像是在深海不断下沉,意识模糊,耳边是混乱的嗡鸣,还有隐约的、冰冷的仪器滴答声。
婉姨最后那句“对不起……忘了我……快走!”和那双瞬间变得空洞陌生的眼睛,像最锋利的冰锥,反复刺穿他的脑海,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剧痛。
不——! 不要——! 婉姨!
他猛地挣扎起来,试图对抗那下沉的力量,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喊声。
“默哥?!默哥!你醒了?!医生!医生!他动了!”
一个熟悉又带着点陌生沙哑的声音激动地喊了起来,紧接着是仓促的脚步声和仪器被碰到的声音。
刺眼的白色光线强行撬开他的眼皮,徐小默不适应地眯起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强势地涌入鼻腔,取代了记忆中那浓郁的馨香和婚礼上的花香。
他僵硬地转动眼球,看到的是挂在床边的输液瓶,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地流入他手背的血管。
一个脑袋猛地凑到他眼前,头发油腻凌乱,胡子拉碴,眼圈黑得像熊猫,但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狂喜和担忧——是陈泽宇,但比他记忆中要憔悴太多太多。
“默哥!卧槽!你他妈终于醒了!吓死老子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陈泽宇激动得语无伦次,差点扑上来抱他,又怕碰到他身上的管子。
徐小默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困惑而茫然的眼神看着他。婉姨呢?婚礼呢?庄园呢?这里……是哪里?
护士和医生很快赶来,一番检查,灯光照射瞳孔,听诊器贴上胸口,各种专业的询问。
“……生命体征稳定了……”
“……意识恢复清晰……”
“……真是奇迹,昏迷了这么久……”
“……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医生的话断断续续飘进耳朵,徐小默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陈泽宇,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气音:“婉……姨……呢……”
陈泽宇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变得有些复杂和……担忧?
他凑近些,小心翼翼地问:“默哥?你说什么?什么婉姨?”
徐小默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巨大的恐慌淹没了他。
他不顾手背的针头,猛地抓住陈泽宇的胳膊,声音嘶哑却急切:“柳婉!柳婉呢?!婚礼!我们的婚礼!她怎么样了?!她在哪?!”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引来了医生护士的目光。
陈泽宇的脸色彻底变了,他反手握住徐小默的手,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怜悯:“默哥!你冷静点!你看清楚!”
“这里是医院!现实世界的医院!”
“没有什么柳婉!也没有什么婚礼!那都是你做的梦!”
梦?
这两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徐小默的太阳穴上,砸得他眼前发黑,耳鸣声再次响起。
“不……不可能……”
他剧烈地摇头,针头刺得手背生疼,但这疼痛却无比真实,“那么真实……怎么可能是梦?!”
“Elena!苏瑾!林冰!李倩!陈泽宇!还有你!你都记得!那个小说世界!你要我走完剧情回来!”
陈泽宇的表情更加担忧了,他甚至抬手摸了摸徐小默的额头:“默哥,你是不是还没完全清醒?”
“什么小说世界?Elena是谁?苏瑾林冰李倩……这些名字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你是不是把梦里的人跟现实搞混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低沉下来:“默哥,你因为工作感情都不顺利,压力太大,天天熬夜看那些都市后宫小说,看得走火入魔了。”
“那天晚上你在出租屋突发急性心肌炎,昏迷了整整三个多月!”
“医生说你再晚送来半小时就没了!”
“哪来的什么小说世界?那都是你昏迷时做的梦!”
徐小默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冰冻。
昏迷? 三个月? 心肌炎?
……梦?
那些清晰的触感,婉姨温暖的怀抱、诱人的馨香、笨拙的厨艺、吃醋时炸毛的样子、夜里热情的索取。
最后那绝望的眼泪和冰冷的陌生……那些和苏瑾“科学实验”的尬尴、和林冰“商业谈判”的心跳、和李倩眼泪攻势的无措、和陈泽宇插科打诨的轻松……
那些惊心动魄的、暧昧的、搞笑的、温暖的点点滴滴……
那么真实的一切……怎么可能是梦?!
“不……你骗我……”
徐小默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那不是梦!感觉那么真实!她最后还塞给我东西……”
他猛地想起什么,挣扎着想要去摸自己身上,却只摸到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东西?什么东西?”陈泽宇一脸茫然。
“她塞进我口袋里的!就在婚礼上!灯光黑掉的时候!”
徐小默急切地比划着,“一个凉的,小的东西……”
陈泽宇看着他这副样子,眼神里的怜悯更深了,他叹了口气,从旁边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个人物品——一个旧钱包,一把钥匙,一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
“你送进来的时候就这些东西,哪有什么别的?”
陈泽宇把袋子递给他看,“默哥,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冷静一下。”
“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因为现实太苦了,你的大脑自己编造了一个……一个很美的梦来保护你。”
徐小默死死盯着那个塑料袋,里面确实没有其他东西。
他还不死心,疯狂地在自己病号服上摸索,每一个口袋都翻遍,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失落和荒谬感像潮水般将他吞没。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
因为现实中的他,是个一事无成、感情失败、连房租都交不起、最后差点猝死在出租屋的屌丝?
所以他的大脑才可怜他,给他编织了那么一个荒诞又旖旎的梦境?
有风情万种又深爱他的婉姨,有各具特色的极品阿姨为他争风吃醋……
“啊……”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不断溢出。
那些炽热的爱恋,那些刻骨的心痛,那些真实的触碰……原来都只是颅内的一场化学反应吗?
陈泽宇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徐小默像是被抽走了魂。他配合着治疗,吃饭,睡觉,但眼神空洞,很少说话。
医生说他这是昏迷后常见的心理适应期和抑郁情绪,需要时间恢复。
他不断回想梦中的每一个细节,越回想,越觉得真实得可怕,也越觉得绝望。
如果那一切都是假的,那现在的“现实”,又有什么意义?
陈泽宇每天都会来看他,给他带点流食,絮絮叨叨地跟他说些现实里的事情:谁谁谁跳槽了,哪款游戏又出新版本了,房东又来催过房租被他搪塞过去了……试图把他拉回现实。
徐小默只是默默地听着,不置可否。
一周后,徐小默的身体状况稳定了不少,可以下床慢慢走动了。
护士拿来一套干净的病号服让他换洗。
他机械地脱下身上的衣服,准备换上新的。
就在他拿起那件换下来的旧病号服,习惯性地抖了抖,准备扔进换洗筐时——
一个极其微小、冰凉的东西,从病号服上衣的口袋里滑落出来,掉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一声几乎轻不可闻的脆响。
徐小默的动作猛地顿住,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个小东西。
那是一个……
一枚极其精致铂金材质的……
天鹅形状的耳钉。
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天鹅优雅的脖颈弯出完美的弧度,翅膀的纹理清晰可见,折射出一点冰冷而璀璨的光芒。
徐小默的呼吸骤然停止!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疯狂地擂动起来!
血液轰的一声全部冲上头顶!
他认得这枚耳钉!
这是柳婉最喜欢戴的耳钉之一!
她说过,这是她去世的丈夫送她的最后一件礼物,她几乎从不离身!
在梦里,婚礼上,她戴着的就是这一对!
它……怎么会在这里?!
从一件他穿了至少三天,现实世界的病号服口袋里掉出来?!
徐小默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浑身僵硬,瞳孔剧烈收缩,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地板上那枚静静躺着、却仿佛蕴含着惊雷的天鹅耳钉。
陈泽宇刚刚推门进来,嘴里还念叨着:“默哥,今天食堂的粥好像没那么稀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徐小默煞白的脸色和那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以及……地上那枚闪亮的小东西。
“怎么了?掉什么东西了?”陈泽宇疑惑地弯腰想去捡。
“别动!!!”
徐小默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几乎是扑过去,抢先一步,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小心翼翼到极点的动作,捡起了那枚耳钉。
冰凉的铂金触感紧贴着他的掌心,那清晰真实的触感,却像最滚烫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一脸错愕的陈泽宇,眼睛因为极致的震惊、恐惧和一丝疯狂的希望而布满血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泽宇……你……你再跟我说一遍……”
“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