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荒庙的宁静便被一阵急促的噼里啪啦声彻底撕碎。
谭浩被这阵鼓点般的噪音吵醒,烦躁地皱了皱眉。
他半眯着眼朝屋顶望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睡意全无。
只见破晓的微光被漫天倾泻的金芒所取代,无数流光溢彩的玉简如一场盛大的暴雨,毫无征兆地从天穹坠落,将荒庙的屋顶砸得瓦片乱飞,叮当作响。
这阵仗,比凡间帝王嫁女的排场还要夸张百倍。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是哪路神仙在撒钱,其中一块玉简竟像是长了眼睛,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不偏不倚,“啪”的一声,正拍在他脸上。
冰凉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
谭浩没好气地将它从脸上扒拉下来,只见玉简之上,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古老神文,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大字——恭迎归位。
“莫名其妙。”谭浩嘀咕一声,屈指一弹。
那块在他看来设计得过分华丽的玉简,瞬间化作一道金光,嗖地飞出三丈之外,撞在院墙上碎成了齑粉。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抱怨道:“谁家婚帖写成这样?俗气。”
“公子,那……那可不是婚帖。”一道清脆又带着几分惊骇的声音从院中的老槐树后传来。
狐月轻巧地探出半个身子,毛茸茸的耳朵紧张地抖动着,“这是‘神域敕令’,三千年来,唯有执掌一方权柄的真神才有资格收到。”
她的话音未落,另一块悬停在半空的玉简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竟自动在谭浩面前展开。
一排燃烧着金色火焰的文字凭空浮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旧神既灭,新统当立——请于七日内赴神庭述职。”
几乎是同时,一道倩影疾步从庙外奔来,正是林诗雅。
她怀里抱着一堆已经碎裂的玉简残片,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公子,千万不可回应!这些诏书不是劝降……是试探!”她语速极快地解释道,“它们用的是上古神文中的‘因果锁链’,一旦您接下,哪怕只是一个点头的念头,神魂便会与神庭的气运绑定,从此身不由己!”
她死死盯着谭浩,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可是……您刚才随手弹开的那一块,非但没有锁定您,反而……反而逆向将您的名讳烙印在了神域名册的初始页上!”
“嗯?”谭浩挠了挠头,总算听明白了,“那不就等于我没答应,他们也强行给我录用了?”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啪脆响,“告诉他们,本皇子今日起闭关——专治失眠,概不见客。”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地间风云突变。
所有盘旋在空中、尚未落地的玉简仿佛听到了军令的士兵,猛然调转方向,化作一道道金色洪流,齐刷刷地冲向荒庙的门口。
眨眼之间,这些蕴含着神域法则的敕令,竟在门口堆成了一座金光闪闪的小山。
最顶上,一块破旧的木牌不知从何处飞来,稳稳插住,上面龙飞凤舞地出现了几个大字:“请假条投递处”。
林诗雅和狐月面面相觑,彻底失语。
神域威严的敕令,竟被他一句话变成了收发室的信箱?
午后,这番“天书降世”的奇景很快传遍了附近的村镇。
百姓们不知其中玄机,只当是住在荒庙里的神仙爷法力无边,即将白日飞升,于是纷纷带着香火供品,涌来送行。
老香头带着上百名刚刚获得“安眠使”身份的工匠,黑压压地跪在庙前,为首的他老泪纵横地叩首道:“神仙爷,您要是高升了,可千万别忘了我们啊!咱们这‘安眠使’的差事,还当不当得数?”
谭浩正靠在门槛上晒太阳,被这阵仗搞得有些头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又不是去给谁打工,升什么升。”他看着众人一脸期盼又惶恐的模样,随口安抚了一句,“你们爱当就当呗,一个名头而已。”
此言一出,言出法随!
刹那间,天空中尚未完全散尽的金色神纹微微一颤。
紧接着,遍布东域各地的三千名已觉醒的“安眠使”体内,那枚代表神职的圆环同时急剧升温。
一缕缕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光丝从他们体内延伸而出,跨越山川河流,精准地连接到彼此身上,最终交织成一张覆盖了整个东域的巨大光网。
这光网之上,流淌着的是无数凡人最朴素的愿望——一夜好眠。
林诗雅瞳孔骤缩,失声惊呼:“民愿为网,神职天授……他竟在无意识中,建立了一套完整的神职体系!”
夜半,万籁俱寂。
庙外那些因谭浩神力而绽放的静唇花,忽然毫无征兆地全部闭合,花瓣紧缩如拳,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巨大的恐惧。
狐月第一时间警觉,身影一闪,悄无声息地跃上屋脊。
她抬头望向北方天际,只见漆黑的夜幕之上,竟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狭长的血色裂痕。
裂痕深处,隐约有沉闷而悠远的钟声传来,一声,又一声,带着审判与终结的意味。
“是‘神葬仪典’的引魂音。”狐月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忌惮,“这是神域的最高刑罚,专为宣告某位神明被正式除名而响。有人……要在整个神域公开抹去您的存在!”
“哦。”石阶上,谭浩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下睡姿,含糊不清地回应,“删就删呗,反正我又不打卡领薪水。”
可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异变再生!
院内外所有紧闭的静唇花,如同接到了无上敕令,猛然绽放!
这一次,它们盛开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璀璨,每一朵花蕊之中,都传出了一个清晰而又虔诚的声音。
“吾信安眠,故我在。”
“吾愿世间无忧,故我存。”
“我不跪神,但我信他能让我睡个好觉。”
一个声音,两个声音,成千上万,亿万万……无数微弱却坚定的信念,从东域的每一个角落升腾而起,汇聚成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磅礴洪流,逆天而上,狠狠地撞向了那道血色裂痕。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那道代表着神域至高裁决的血痕,竟在这亿万民愿的冲击下,被硬生生地推了回去,最终弥合、消散于虚无。
子时,谭浩终于被吵得睡不着了。
他望着恢复平静的星空,嘟囔了一句:“天天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烦不烦?”
他站起身,打着哈欠走回庙内,随手将两扇破旧的庙门“吱呀”一声关上。
就在庙门闭合的下一瞬,整座平平无奇的荒庙,从地基到屋檐,外墙上陡然浮现出无数繁复华美的琉璃金纹,那纹路的样式,竟与他皮肤下沉睡的神纹如出一辙!
紧闭的庙门之上,两行古朴的大字自动镌刻而成,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内有高人补觉,擅入者永困梦乡。”
与此同时,在遥远到无法计量的神域最深处,那块曾浮现出“旧神既灭”字样的古老石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炸裂!
然而,碎片并未四散,而是在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引下,于空中飞速重组,形成了一段崭新的铭文:“非继承,非篡夺,乃……原初意志复苏。”
死寂的虚空中,只剩下一声源自某个古老存在的、抑制不住颤抖的低语:“祂……真的是自己回来了?”
此后五日,天地间一片诡异的平静。
神域再无任何试探,仿佛被那一夜的变故彻底震慑,陷入了沉默。
荒庙周围,除了虔诚的信徒每日送来瓜果,再无半分波澜。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
第六日的清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一道矫健的身影便悄然无声地落在了荒庙的檐角上。
狐月收敛起平日的活泼,神情肃穆,羽翼般的尾巴因紧张而微微颤动。
她望向那扇刻着警告的庙门,深吸一口气,声音穿透门板,清晰地传入庙内。
“公子,神域召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