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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是意识唯一能捕捉到的感知。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上下左右,只有被撕裂、拉伸、扭曲的极致痛苦,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高维风暴中被拆解又重组。

“牧羊人”紧紧抓住昏迷的“旅鸫”和那枚散发着微弱蓝光的相位锚点,如同暴风雨中的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贝塔-12塞给她的这个装置正在超负荷运转,释放出的稳定力场在狂暴的相位裂隙中如同烛火般摇曳,勉强护住他们不被彻底撕碎。阿尔法-7暴怒的吼声和贝塔-12决绝的背影,如同破碎的镜片,在意识边缘一闪而过,随即被无尽的混乱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那毁灭性的撕扯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撞击和无处不在的、湿润柔软的触感。

“噗通!”

他们从半空中坠落,重重摔在一片极其茂密、厚实、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植被上。巨大的冲击力让“牧羊人”眼前一黑,险些昏厥,但她死死抱住“旅鸫”的手没有松开。相位锚点装置在她手中闪烁了几下,发出过载的焦糊味,蓝光彻底熄灭,变得冰冷。

“呃……”她呻吟着,挣扎着抬起头,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袭来。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清醒,警惕地环顾四周。

眼前的一切,让她瞬间窒息。

不再是冰冷金属的秩序世界,也不是死寂的晶石荒原。这里是一个生机勃勃到近乎疯狂的绿色世界。参天巨树的树冠在高处交织成密不透光的穹顶,只有几缕诡异的、带着莹绿光泽的微光从缝隙中透下,照亮下方纠缠的藤蔓、巨大的、色彩斑斓且形态奇异的蕨类植物,以及厚厚一层踩上去软腻湿滑的、散发着腐殖质和甜腻花香的苔藓。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富含氧气,却混杂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过于浓郁的生机,仿佛每一口呼吸都在吸入活着的孢子。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寂静。没有鸟鸣虫嘶,没有风声水声,只有植物生长、汁液流动的细微窸窣声,以及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有节奏的搏动感。这是一种被生命填满的死寂,比真空更令人心悸。

他们逃出了第七前哨,却坠入了另一个未知的险境。

“旅鸫……旅鸫!” “牧羊人”顾不上检查自身伤势,急忙查看同伴的状况。“旅鸫”依旧昏迷,但脸色不再是之前的灰败或潮红,反而泛起一种不自然的、近乎植物般的苍白,呼吸微弱但平稳得可怕,仿佛进入了某种休眠状态。他眉心的幽蓝印记完全黯淡下去,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皮肤下那些曾经浮现的异色纹路也消失了。然而,一种新的变化正在发生——他裸露的皮肤表面,尤其是手臂和脸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附着上一层极其细微的、散发着微弱绿光的菌丝或孢子,这些微光物质似乎正试图与他皮肤融合。

“不!”“牧羊人”心中骇然,立刻用手去拂拭,但那些菌丝极具附着性,拂去一层,很快又有新的飘落附着。这个环境,正在主动地、无声无息地侵蚀同化他们!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片区域,寻找相对安全的地方。她挣扎着站起,发现右腿在坠落时扭伤了,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她咬牙将“旅鸫”背在背上(他轻得异常),捡起那个报废的相位锚点(或许还有研究价值),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腰深的、湿滑的植被中艰难跋涉。

每一步都充满未知的危险。巨大的食虫花朵在她经过时缓缓转向,分泌出粘稠的汁液;看似普通的藤蔓会突然蠕动,试图缠绕她的脚踝;空气中漂浮的发光孢子,吸入后让她产生轻微的眩晕和幻觉,仿佛听到某种低沉的、充满诱惑的呢喃在脑海中回响。

这里的一切生命形式,都透着一种被某种统一意志引导着的、高度协同的攻击性。这让她想起了“园丁”控制下的森林,但这里的“意志”更加古老、原始、且深植于整个生态系统的根基,仿佛这片土地本身就是一个活着的、贪婪的捕食者。

她凭借直觉和微弱的星光(如果那绿光是星光的话)辨别方向,朝着一个看似地势稍高的坡地挪动。途中,她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遗迹:半埋在苔藓和树根下的、严重腐蚀但依稀可辨的金属碎片,风格与第七前哨的科技有些相似,却又更加古老;甚至在一棵巨树的根系间,看到了一具几乎与树木融为一体、只剩下苍白骨架和部分金属植入体的人形残骸!这些迹象表明,曾有其他“彼岸”相关的人员到过这里,并且……未能离开。

经过近乎虚脱的跋涉,“牧羊人”终于抵达了一处相对开阔的岩石坡地。坡地中央,有一小片寸草不生的黑色岩石区,岩石表面光滑,散发着微弱的热量,似乎能驱散那些发光的孢子和具有攻击性的藤蔓。这或许是唯一的避难所。

她将“旅鸫”轻轻放在岩石上,自己也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她检查了一下“旅鸫”,他身上的菌丝在接触到发热的岩石后,活性似乎减弱了,但并未完全脱离。他的生命体征依旧平稳得诡异,仿佛身体的代谢被降低到了极限。

暂时安全了?她不敢确定。她望向四周,这片绿色地狱无边无际,那低沉的、来自地底的搏动感在这里更加清晰,仿佛脚下沉睡着一头巨兽。

就在她稍微放松警惕的刹那,异变突生!

她随身携带的那个报废的相位锚点装置,突然自行亮起了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蓝光!屏幕上闪过几行扭曲的、几乎无法辨认的文字和符号残影!

【……检测到……高浓度……生命能场……匹配度……‘伊甸’原型……】

【……警告……生态同化力场……强度……超越阈值……】

【……残留信号……解码……‘园丁’……主根须网络……节点……】

【……错误……连接尝试……贝塔……12……信号……丢失……】

信息破碎,却如同惊雷!“伊甸”原型?这片绿色世界是“彼岸”计划中的“伊甸”原型?那个失败的生态实验场?“园丁”的主根须网络节点在这里?难道……他们阴差阳错,闯入了“园丁”意识集群的源头或者说一个重要据点?

更让她心颤的是最后一条——贝塔-12的信号……丢失?她是为了掩护他们,被阿尔法-7……?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旅鸫”,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并非醒来,而是仿佛在经历一场极其痛苦的梦境。他眉心的幽蓝印记骤然闪烁了一下,但光芒中夹杂着清晰可见的、如同血管般蔓延的翠绿色纹路!他的嘴唇翕动,发出几个破碎的、扭曲的音节,不再是人类的语言,更像是植物的摩擦声和电子杂音的混合:

“……母体……呼唤……回归……根……融合……园丁……等待……钥匙……”

话音未落,他身体表面的那些菌丝猛然活跃起来,发出强烈的绿光,并开始以更快的速度向他的皮肤深处渗透!整个山坡周围的植物,也仿佛受到了刺激,开始无声地、却充满压迫感地向这块黑色岩石区域合拢过来!地底的搏动声变得更加急促、有力!

“旅鸫”的身体,正在成为“园丁”意识入侵的通道!这片绿色世界,感知到了“钥”的载体,正在试图强行同化他!

“牧羊人”骇然失色,她试图阻止,却不知从何下手。攻击这些植物?无异于以卵击石。唤醒“旅鸫”?他的意识可能早已被侵蚀。

绝望中,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闪烁的相位锚点装置上。装置屏幕在最后一阵乱码后,定格在了一幅极其简略的、由能量线条构成的局部地形图上,图中有一个点在不规律地闪烁,旁边有一个模糊的标记,似乎是……一个向下箭头的符号,以及一个残缺的词语:【……避难点……源热……干扰……】

向下的箭头?源热干扰?是指这块发热的岩石下方吗?

难道……这看似绝地的岩石区下方,存在着某种能够对抗“园丁”同化力场的避难所?是早期探索者留下的?还是“彼岸”废弃实验设施的一部分?

没有时间犹豫了!合拢的植物如同绿色的潮水,最近的藤蔓尖端已经触及岩石边缘!

“牧羊人”用尽最后力气,在发热的岩石表面疯狂摸索,寻找可能的入口或开关。终于,在岩石边缘一处不易察觉的裂缝处,她感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流和不同寻常的金属触感!

她用力扳动,一块看似与岩石一体的石板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了一个向下的、漆黑狭窄的阶梯入口!一股干燥、带着尘埃和机油味的空气从中涌出,与外面湿热的生机勃勃形成了鲜明对比。

希望之光再次闪现!

她毫不犹豫,拖起正在被绿光包裹的“旅鸫”,奋力将他塞进入口,自己也紧随其后,跌入黑暗。在她身后,石板缓缓合拢,将外面那片贪婪的绿色和低沉的搏动声隔绝。

然而,在石板完全闭合前的最后一瞬,她似乎听到,那来自地底的搏动声,转化成了一阵低沉而充满威严的、仿佛无数声音叠加而成的意念,直接穿透岩石,在她脑海中响起:

“……钥匙……已归位……欢迎回家……最后的园丁……”

黑暗,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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