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还在流，但不烫了。
之前滴一滴烧一片地，现在只是顺着指尖往下淌，像两条拧在一起的溪，金的银的，在焦黑的土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叶焚歌低头看了会儿，抬手把血往脸上抹了把，抹了个花脸，又用袖子蹭了蹭，没擦干净，反倒把半边脸染成了青铜器那种旧色。
她咧了下嘴：“这算不算……带妆出道？”
没人接话。
萧寒就站在不远处，右臂还裹着冰壳，裂得跟旱季的河床似的。他把寒霜剑插进地里当拐杖，整个人靠在上面，像根歪了的旗杆。左眼蒙着黑布，右眼盯着她，一眨不眨。
“你再笑。”他忽然说，“血流得更快了。”
“哦？”她抬手又抹了一把，“那我哭一个？保证哭出艺术，哭出境界，哭到九洲大地为我动容。”
他没理她。
风也不动，灰也不扬，天地安静得像是被谁按了暂停键。刚才那场打生打死，像是被人从剧本里整个抠了出去，连个回音都没留下。
可她掌心突然一烫。
不是烧，是亮。
一道金纹从剑印中心炸开，像蜘蛛网一样爬满整只手。她低头一看，血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三道光柱从掌心射出，直冲天际，在空中交织成三个模糊人影。
左边那个，抬手就是一剑，直指萧寒后心。
右边那个，剑尖抵着自己喉咙，血还没流，眼睛先红了。
中间那个，背对着她，牵着萧寒的手，走向一道裂开的虚空，背影轻得像要飞走。
“三选一。”一个声音在她脑子里响起来，熟得让她想掀桌，“杀他，取魂归位；杀你，破局重启；或者——放弃一切，走一条没人走过路。”
她盯着那三个影子，看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哟，老祖宗还玩心理测试？”
她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光柱晃了晃。
她又走一步，直接走到中间那个幻象面前，伸手就给它脑门一巴掌。
“啪”一声，幻象炸了。
剩下两个也跟着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开始扭曲、拉长，最后变成两根面条似的光带，啪叽掉地上，冒了股烟。
她拍拍手：“选个屁，我不玩了。”
话音刚落，脑子里那声音顿了顿，忽然换了语气：“……你终于，能选了。”
她翻白眼：“你这台词能不能换换？上回说‘你逃不掉’，前回说‘宿命不可逆’，现在又来‘你终于能选了’——你是不是背了本《反派语录》天天背？”
那声音没再说话。
但她知道，它还在。
不是残念，不是投影，是更早以前就埋在她骨头里的东西——那个非要把她塞进“天命容器”模子里的意志。
她抬起手，盯着掌心剑印。
金纹还在，但不再蔓延，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忽然想起梦里那座燃烧的皇宫，想起满地飞的纸条，想起某张写着“北边雪原记得穿秋裤”的便签，还有一张贴在龙椅上的：“这届宿主废了，饭都不会做！”
她嘴角一抽。
下一秒，她抬手，掌心对天，猛地一攥。
“咔”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金纹从中心裂开，光点像沙漏里的沙，簌簌往下掉。她没拦，任由那些光散在风里，一粒一粒，飘向焦土深处。
她低声说：“我不做容器，不做剑灵，不做你的替身。”
光点越落越快。
她闭眼，又补了一句：“我也不是你写的主角。”
风忽然动了。
不是吹，是颤。
像是天地打了个哆嗦。
她睁开眼时，眼前已经不是废墟。
是梦。
火还在烧，宫殿在塌，梁柱一根根砸进地里，火星子溅到她脸上，不疼，反倒有点暖。她站在皇极殿前，脚下是滚烫的青砖，头顶是崩裂的穹顶。
龙袍加身的“自己”坐在王座上，手里拿着一支朱笔，正在批最后一道奏章。火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他抬头，看她。
她也看他。
两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可一个眼里是火，一个眼里是灰。
“你若走。”他开口，声音不大，却盖过满殿轰鸣，“剑印归尘，九洲无皇。”
她耸肩：“那又如何？”
“那你，就不再是命定之人。”
她笑了：“我从来不想是。”
他沉默片刻，忽然也笑了。把朱笔往案上一扔，纸页燃起一团火，火里飘出一张纸条，打着旋儿落她手心。
她低头一看，字迹潦草：
“这届宿主，终于没让我失望。”
她捏着纸条，差点笑出眼泪：“你这人，死到临头还装导师？”
他没答，只是抬手，指尖在自己眉心一点。
一道剑印浮现，金光流转，随即碎裂，化作万千光点，如星雨洒落。
他身影开始淡去，龙袍一片片化灰，最后只剩一双眼睛，看着她，轻声道：“这次，你选对了。”
光雨落尽，火海熄灭。
她站在原地，掌心空空，剑印没了，但皮肤还在，血还在，心跳也还在。
她眨了眨眼，回到现实。
风停了，天裂的口子已经合上，像是从来没被撕开过。她低头看手，金纹消失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像小时候摔跤留下的。
她松了口气，抬脚往前走。
一步，两步。
忽然，身后传来嗡鸣。
她回头。
血剑从焦土里缓缓升起，剑身红光流转，剑格上的毒荆花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打招呼。
剑身浮现一行字，血色，一笔一划，像是用指甲刻出来的：
“去创造没有命运的世界吧。”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忽然弯腰，把剑捡了起来。
剑没烫手，也没刺她，反倒在她掌心轻轻震了震，像只认主的猫。
她低头，轻声说：“红袖，走了也别真走远。”
说完，转身，手臂一扬，把血剑朝萧寒扔了过去。
他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接。
剑稳稳落进他手里。
没伤他，反倒在他掌心留下一道淡红印子，像是被花瓣蹭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那道印，没说话。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掌心朝上，冲他晃了晃：“走不走？”
他抬头看她。
良久，他把血剑插进地里，伸手握住她的手。
掌心相贴，一个有疤，一个有印，谁也没躲。
“走。”他说。
两人并肩，朝前走去。
脚下焦土开始裂开，不是崩塌，是退让。像是大地自动分开一条路，通向远方那片尚未愈合的虚空。
风起了。
带着灰，带着火味，还带着一点……梦里的灰烬气。
她忽然说：“你说，我要是现在写本小说，主角是不是得死一个？”
他侧头：“你写？”
“我不写谁写？”她咧嘴，“总不能让老祖宗死后还霸榜吧？”
他没笑，但手握紧了。
他们越走越远，身影渐渐变淡，像两缕烟，被风卷着，送向那片无人踏足的空白。
最后一片灰烬落下时，血剑轻轻震了一下。
剑身上的字，慢慢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