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澜从雷池中站起,单膝陷在淤泥里,右手指节死死抠进池底。那股从脊椎爬上的寒意还没散,像有根冰针卡在命脉深处,一抽一抽地扯着神经。他没动,等心跳稳下来,才慢慢把左手从池水里拔出来。
幽瞳蹲在池边,尾巴贴着地面扫了半圈,没说话。
他抬手,把面具重新扣回脸上。裂口还在,右脸的伤疤露在外面,泛着未熄的雷光。
“走。”他说。
守池长老瘫在结界边,嘴角带血,看着夜澜一步步走出雷池,湿透的袍子拖过焦土,没回头。
库房在主殿东侧,三重门,七道锁。平日只有家主亲批才能进。夜澜没等通报,直接走到登记台前,把一张写好的申请书拍在桌上。
“筑基后期稳固期,需寒髓草三株,雷纹丹五枚。”他声音哑,但很稳,“按规登记。”
库管抬头,是个瘦脸老头,眼皮耷拉着,手指却突然顿了一下。
“少主……这雷纹丹,最近缺货。”
“那就记缺。”夜澜提笔,在登记簿上写下所需数量,一笔一划写得清楚,“我只调用三株草,丹药等补货再领。”
他写完,特意把簿子往对方那边推了半寸。
库管伸手去接,指尖在“雷纹丹”那一栏停了两息,指腹蹭过墨迹,又缩回去。
“行,我去取草。”
人一走,幽瞳耳朵轻轻一抖,尾巴尖贴地划了道弧。
夜澜不动声色,靠在墙边,盯着墙上挂着的家族资源流向图。红线连着北域三库,其中一条从药库分出,拐向祖地寒渊方向,末端被墨笔涂黑。
他记下了。
库管回来时,手里托着个青瓷盒,打开,三株寒髓草躺在冰纹衬布上,根须完整,灵气未散。
“验过。”夜澜伸手拿起一株,指尖轻轻一捻,草叶裂开,露出内部淡蓝的髓线。
“没问题。”他把草放回盒中,却没合盖,而是用指甲在盒内侧轻轻一刮。
一丝极淡的腥味飘出来。
不是药香。
是血腐混着霉变的气息,像死物泡在阴水里太久。
他合上盒盖,点头:“收了。”
库管松了口气,低头去翻登记簿准备盖印。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夜澜眼角一跳。
袖口动了。
一道黑影从库管右袖窜出,快得只剩残影。接着又是两道。三道黑线直扑夜澜咽喉、心口、丹田——全是致命位。
蛇。
鳞片黑得发亮,尾根烙着半个蛇首纹,眼瞳赤红如血。
夜澜没退。
他右脚往前踏半步,左手猛地一抬,寒霜从掌心炸开,不是往外散,而是往内收——掌心凹陷,形成一个小型漩涡。三蛇刚扑到半空,迎面撞上一股极寒气流,速度骤减。
同一瞬,他右手并指,雷光在指尖炸出一点银芒。
“啪!”
雷丝弹出,缠住三蛇脖颈,猛地一绞。
寒霜瞬间封体,雷劲由外向内爆裂。三具蛇尸在半空炸成焦炭碎块,掉在地上还冒着青烟。
库管脸色大变,猛地后退,手往怀里摸。
夜澜一步跨到他面前,一脚踹在他胸口。
人撞墙,喉头一甜,血从鼻孔和耳道同时渗出。他抽搐着,七窍开始冒黑血,舌头肿胀,眼看是活不成了。
“毒发太快。”夜澜蹲下,扯开他衣领,在贴胸的暗袋里摸出一块黑铁牌。
正面是夜家徽记,背面蚀刻着完整的蛇首图腾,蛇眼用红玉镶嵌,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幽冥·影蛇令·丙七。
他把令牌收进袖中,站起身。
幽瞳这时才走过来,尾巴扫过地上的蛇尸残渣,鼻尖轻抽。
“不是普通毒蛇。”她说,“是活体密探。影蛇能寄生在人识海,传递记忆,死后三息内,意识会回传。”
夜澜眼神一沉。
“所以刚才那三秒,它已经把这里的情况报上去了。”
“对。”幽瞳尾巴绷直,“而且这人不是临时被控制。他是自愿的。心跳没乱,出手前没犹豫。”
夜澜低头看着登记簿。
簿子还开着,他拿起笔,在“雷纹丹”后面补了个“未领”,然后签下名字,笔迹平稳。
“走。”他说。
两人离开库房,守卫照常换岗,没人多问。
回到居所,夜澜把门关上,从袖中取出那枚黑铁令牌,放在桌上。
幽瞳盯着它:“要上报吗?”
“报给谁?”他坐到案前,指尖敲了两下桌面,“家主?还是长老会?现在谁手里没沾点黑?”
她没说话。
“这人敢在库房动手,说明上面有人撑腰。令牌能带出幽冥殿,说明渗透不止一层。”夜澜盯着令牌背面的蛇眼,“他们不怕暴露,是因为觉得我翻不起浪。”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没答,而是从怀中取出那张申请书,撕成两半,扔进烛火。
火光跳了一下。
“从现在起,你记一份暗账。”他说,“家族所有资源调用,进出时间、经手人、用途、剩余量。每一条,都记。”
幽瞳点头。
“另外,查寒渊那条线。”他指着脑中记忆,“三十年前,有人把东西存进去。现在,有人在往外拿。”
“你是说……雷池里的反噬?”
“不是反噬。”夜澜声音低下去,“是唤醒。我体内的冰雷双脉,不是自己暴动的。是有人在用外力勾它。”
他抬手,摸了摸右脸的伤疤。
“那天在雷池,我引灵力入塔,塔二层的《玄冰雷典》差点共鸣。可就在要成的时候,脊椎那股寒意炸开——那不是失控,是打断。”
“谁干的?”
“能碰我经脉的,只有两种人。”他冷笑,“一种是医者,一种是……血亲。”
幽瞳尾巴一僵。
“库管只是棋子。”夜澜站起身,走到窗前,“真正动手的,是能接触我日常用药的人。寒髓草里混了腐血,说明药在入库前就被调包。而能绕过三层验药阵的,只有库管以上的权限。”
“家主……或长老。”
“对。”他回头,“但不能直接查。一动,蛇就缩回洞了。”
“那怎么办?”
“等。”他说,“让他们再送一次。”
“送什么?”
“毒。”
他坐回案前,提笔蘸墨,在一张空白调令上写下几个字:**寒髓散三钱,辰时三刻送至居所,用于静养调息。**
写完,他吹干墨迹,递给幽瞳。
“你去送。当面交给药房主管,说是我亲笔所书,不得延误。”
幽瞳接过,盯着他:“你不怕真中毒?”
“怕。”他嘴角一扯,“但比怕中毒更怕的,是等死。”
她没再问,转身出门。
夜澜独自留在屋内,走到墙边,掀开一幅挂画,露出后面一块暗格。他输入一道灵印,暗格弹开,里面是一叠密文纸条,最上面一张写着:“丙七线断,影蛇三具损,目标未毙。”
他把新令牌放进去,合上暗格。
窗外,风掠过屋檐,吹动檐角铜铃。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
离辰时三刻,还有两个时辰。
药房在西院偏殿,幽瞳一路没停,穿过三道回廊,把调令交到主管手里。
主管五十岁,脸上有道疤,是早年炼药炸炉留下的。他接过调令,扫了一眼,眉头皱起。
“寒髓散?少主不是刚从雷池出来?这药性太烈,不适合静养。”
“他要的。”幽瞳声音冷,“你给不给?”
主管犹豫片刻,还是点头:“给。但得等一刻钟,要现磨。”
“我等。”
一刻钟后,药包包好,红蜡封口,盖着药房印记。
幽瞳接过,转身就走。
主管站在门口,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缓缓抬起右手,拇指在唇边轻轻一抹。
一缕黑气从指缝钻出,顺着墙根溜走。
半个时辰后,幽瞳回到居所。
夜澜正在打坐,听到脚步声睁眼。
“来了?”他问。
她把药包放在桌上。
他没急着打开,而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封蜡。
蜡面光滑,无裂痕。
他取下腰间一枚玉扣,贴在药包上。玉扣微光一闪,随即变黑。
“有东西。”他说。
揭开蜡封,倒出药粉。颜色偏灰,不是正常的玉白色。
他捻起一点,放在舌尖。
苦,涩,还有股铁锈味。
血。
不是寒髓散。
是**噬脉散**——专破灵脉根基,三天内无症状,七日后经脉枯竭,死状如走火入魔。
他把药粉倒回包,重新封好。
“记下。”他对幽瞳说,“西院药房主管,辰时三刻发放伪药,来源不明,目标明确。”
幽瞳点头,在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写下记录。
夜澜把药包收进暗格,站起身。
“现在,我们有两条线了。”
“库管,药房。”幽瞳说。
“还有第三条。”他盯着窗外,“那个能让我在雷池里经脉暴动的人——他一定在家族核心层。”
“你怎么找?”
“不用找。”他坐下,端起茶杯,吹了口气,“他们既然敢动手,就不会只来一次。”
他喝了一口茶。
“下次,我等着。”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动桌上的纸页。
其中一张,写着近七日所有资源调用记录。
在“寒髓草”那一栏,旁边多了一道极细的红线,从药库连向主殿偏院,终点标着两个字:**夜鸿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