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时,送葬的队伍终于回到老宅。
院门前的白幡已经撤下,灵棚拆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几处烧纸钱的焦黑痕迹还留在路上,提醒着这里刚刚举行过一场葬礼。
苏寒跨过门槛,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院子里摆开了十几张圆桌,帮忙的妇女们正忙着上菜
——红烧肉、炖鸡、蒸鱼、四喜丸子......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与尚未散尽的香烛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气息。
寒丫头,先去洗把脸,喝点热水大姑妈轻声说,指了指里屋,孝服脱下来,我给你收着,圆坟的时候再穿。
苏寒麻木地点点头,走进奶奶生前住的屋子。
炕上的被褥已经收起,只留下一张光秃秃的炕席。
衣柜门半开着,里面空空荡荡——奶奶的衣服都随着纸扎一起烧掉了。
她缓缓脱下孝衣孝帽,换上一件素净的藏蓝色外套,这是她特意为今天准备的。
院外渐渐热闹起来。
抬棺的十六个壮汉被请到主桌就座,其他帮忙的乡亲也陆续入席。
父亲作为主丧人,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正挨桌敬烟。
他的眼睛还是红的,但表情已经平静许多,甚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感谢大家的帮忙。
各位乡亲,父亲站在院子中央,声音沙哑,多谢大家送家母最后一程......
他说不下去了,仰头灌下一杯白酒,辣得直皱眉。
众人连忙说着、老太太有福气之类的安慰话,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苏寒坐在女眷那桌,面前摆着碗筷,却毫无食欲。
大姑妈给她夹了块鱼肉:吃点东西,这两天你几乎没怎么进食。
鱼肉雪白鲜嫩,上面浇着琥珀色的酱汁。
苏寒盯着看了半晌,突然喉头发紧
——这是按照奶奶的配方做的,可做饭的人再也不会是奶奶了。
苏寒。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徐天宇不知何时站在了她旁边,手里端着一碗热汤:先喝点汤,暖暖胃。
他的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西装皱巴巴的,早已没了初来时的光鲜。
这两天,他几乎和苏寒一样没怎么合眼。
谢谢。苏寒接过汤碗,声音嘶哑“你这两天也辛苦了!还有不好意思,我都没有管你……
徐天宇抬手阻止苏寒继续说下去,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去帮男丁们招呼客人了。
主桌上,父亲正给抬棺人敬酒。
这些壮汉都是村里力气最大的后生,此刻却显得有些拘谨
——毕竟这样隆重的丧事,他们也是头一回参与。
多谢各位兄弟,父亲端着酒杯,声音哽咽,送家母......体体面面地走了......
苏叔客气了!领头的抬棺人连忙站起来,老太太有这样的儿孙,是福气!
其他人纷纷附和,夸赞棺材如何讲究,仪式如何体面。
父亲只是沉默地喝酒,一杯接一杯,似乎想用酒精麻痹自己的悲伤。
母亲则带着姑妈们去感谢那些帮忙做饭、打扫的妇女。
她今天出奇地话多,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这在苏寒记忆中几乎是头一回。
嫂子别难过了,一个远房表婶安慰道,老太太八十九了,是喜丧。
是啊,母亲擦了擦眼角,就是寒丫头......太破费了......
这句话引得众人又是一阵议论。
苏寒坐在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却只是低头搅动着碗里的汤,一言不发。
前世的奶奶走得凄凉,今生她只想给奶奶一个体面的告别。
至于别人怎么想,她已经不在乎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帮忙的人陆续告辞,只剩下几个至亲还在收拾残局。
徐天宇主动留下来,帮着搬桌椅、还碗碟。
他干活很利索,完全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城里人。
那小伙子不错,二姑妈凑到苏寒耳边小声说,这两天真多亏了他......
苏寒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叠着桌布。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院子里,给一切镀上了一层金色。
终于,最后一位客人也离开了。
父亲喝得烂醉,被堂叔扶去休息;母亲带着姑妈们清点剩下的食材;弟弟和几个堂弟负责送还借来的桌椅。
苏寒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两天来的悲伤、忙碌、紧绷,此刻全都化作了深深的倦意。
我送你回屋休息吧。徐天宇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苏寒摇摇头,指了指厨房:我得帮母亲收拾......
她已经和姑妈们在收拾了,徐天宇轻声说,你需要休息一下了。
苏寒没有再坚持。她慢慢走回跟奶奶一起住的老屋
——这是她从小住到大的地方,虽然上大学后很少回来,但奶奶一直保持着原样,连她小学时的所有奖状还原样贴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