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进寿宁侯府门前停下,张锐轩下车从中门而入,穿过月亮门,走抄手游廊,直奔母亲正房。
刚进院门,就见母亲正坐在廊下翻看着账本,手边的青瓷茶盏冒着袅袅热气。
见张锐轩进来,张夫人放下账本,眉眼温和地抬了抬:“回来了?最近忙什么呢?你媳妇怀着孕呢?也不落家。”
张锐轩站在母亲后面一边给母亲揉肩,一边叹气道:“黄淮之地赤地千里,民不得食,太惨了。”
张夫人执茶盏的手顿了顿,眉头轻轻蹙起:“天灾无情,是百姓遭罪了。只是你连日在外奔波,也要顾着自个儿身子,家里还有孕妻等着呢。”
“母亲,儿子正是为这事回来的。”张锐轩身子微微前倾,“通州八里桥那边,有片开阔地适合设粥厂,既能就近取用漕粮,水源也充足,只是那片庄田……是母亲的陪嫁。”
张夫人端着茶盏的手没动,目光落在儿子脸上,片刻后才缓缓道:“你想征用?”心想就知道你小子无事献殷勤,没安好心。
“什么都瞒不过母亲,眼下流民涌来,急需安身之所,那里最合适不过。”张锐轩语气恳切,“佃户们的损失,儿子会从府里账上支给,绝不让母亲的产业吃亏。”
张夫人放下茶盏,指尖在桌面轻轻点了点:“我当是什么大事,灾民活命要紧,几亩田算什么。”
张锐轩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恳切立刻化作孩童般的雀跃,往前凑了凑,趁母亲正抬手要端茶盏的功夫,飞快地在脸颊上亲了一口,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母亲最好了!”
话音未落,生怕母亲嗔怪,转身就往外跑,脚步轻快得像阵风,边跑边扬声喊:“儿子这就去办,定不辜负母亲心意!”
张夫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轻轻碰了碰被亲过的地方,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了弯,眼底漾起几分暖意。
陶然居内
汤丽正指挥着红玉,绿玉收拾房子,张锐轩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走了进来。
汤丽闻声回头,见张锐轩满面轻快,眉宇间的疲惫都淡了几分,不由说道:“刚还念叨你呢,就回来了。”
汤丽扶着腰往窗边的软榻上坐了坐,红玉赶紧垫了个软垫在汤丽腰后。
张锐轩几步跨到榻边坐下,伸手探了探汤丽的额头,又摸了摸手背,柔声问道:“怎么样了?今日还吐得厉害吗?我听厨房说早上就喝了两口粥。”
汤丽摇摇头,握住张锐轩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多了,许是这两日天凉快些,没那么厉害了。”
汤丽望着张锐轩眼底的红血丝,心疼道,“你倒是先顾顾自己,瞧着累的。”
“我没事,硬朗着呢。”张锐轩笑了笑,指尖刮了下汤丽的脸颊,“那现在想吃点什么?酸的甜的?还是厨房新蒸的桂花糕?你说,夫君这就给你弄去,实在没有的,我让人去街上寻。”
绿玉在一旁笑道:“少夫人早上还说想吃城南那家铺子的糖油果子呢,就是怕路远,没好意思说。”
张锐轩眼睛一亮,起身就往外走:“这有何难!等着,夫君这就骑马去买,保准热乎乎的给你带回来!”
汤丽见状,扬声喊道:“回来!”
张锐轩脚步一顿,回头瞧她,眼里带着几分疑惑:“怎么了?”
汤丽嗔怪地瞪了绿玉一眼,那眼神里明摆着“你这丫头净添乱”,绿玉吐了吐舌头,赶紧低下头去摆弄手里的活计。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汤丽拉过张锐轩的手,轻声道,“不过是随口提了句,哪就值得你专门跑一趟城南?眼下你正忙着粥厂的事,多少要紧事等着处理,哪能为这点吃食耽误功夫。”
汤丽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你堂堂侯府世子,亲自跑去街头买糖油果子,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让人笑话我不懂事,只知道支使你。”
张锐轩这才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了:“我的夫人,在我眼里,你的事比什么都要紧。再说了,给自家媳妇买些爱吃的,天经地义,谁爱笑就让他们笑去。”
话虽如此,张锐轩还是坐回榻边,握着汤丽的手没再动,张锐轩过来一会说道:“我给你揉一揉肚子吧!”说完拎过来一瓶茶籽油。
汤丽的指尖轻轻抚过小腹,那里还平坦光滑,可一想到母亲生产后肚子上纵横交错的纹路,眉尖就忍不住蹙了起来。
汤丽望着张锐轩手里的茶籽油,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轻颤:“这样……真的能不留疤纹吗?”
汤丽见过母亲的妊娠纹,像干涸土地上裂开的沟壑,藏在衣襟下,也藏着女人生育的痕迹。一想到自己将来也要经历这些,心里就莫名发紧,既期待孩子的降临,又怕那痕迹会永远留在身上。
张锐轩倒了些茶籽油在掌心,慢慢搓热了,才小心翼翼地覆在她小腹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放心吧,”
张锐轩声音放得极柔,带着笃定的暖意,“我特意让人寻了方子,这茶籽油要混着保湿膏日日揉,坚持到生,保管平平整整的。再说了,就算真留下些印记,在我眼里也是好看的,那是咱们孩子来过的凭证。”
保湿膏是天津油坊用海豹油加上香料炼制的。
张锐轩边说边轻轻打圈按摩,掌心的温度透过油脂渗进去,暖得汤丽心里也松快了些。
汤丽垂眸看着张锐轩专注的侧脸,听着笨拙却真诚的安慰,嘴角悄悄弯了弯,心里那点不安,倒被这温柔的触感冲淡了不少。
汤丽望着张锐轩认真的眉眼,心里渐渐暖成一片,可这暖意里,却又悄悄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若是往后,这份细致温柔能只对着自己一个人,该多好。
汤丽想起府里那几个的婢妾,若是没有她们,这陶然居便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们二人的天地。
汤丽悄悄叹了口气,把这念头按在心底——罢了,勋贵家族本来就是如此,又何必强求那些圆满。